如今的流言过于离谱,让她不由想起许多旧事,心情百感交集。
或许真是老了,为雍亲王悬心的同时,又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酸涩,虽然知道天家无至亲,想到他们这些兄弟曾经和睦友悌,虽然其中有些不过是面子情分,可还有那真真正正悲喜与共过的,还有父子之间曾经的亲密关心……
走到今日这地步,甚至万岁爷与太子之间都生嫌隙,大阿哥也被囚禁,曾经父慈子孝,太子贤能皇子有为的日子都已成为过往,一切美满如烟,消弭在岁月与不断膨胀的欲望、野心之中。
若原本就是一摊污泥,还不至如此,但偏偏曾经是美好过的,才更令惋惜、恐惧。
她喃喃道:“咱们王爷……”最终也不过一声叹息而已,“唉。”
王爷是否已动了心,又能走到哪一步?
“福晋也算是好命了。”
黄鹂不解她为何突有此语,竹嬷嬷只是摇头,没有解释的意思,“福晋若能这样清清静静地过一世,也好。”
哪怕大阿哥还在,以大阿哥的体弱敏感,弘昫阿哥健壮聪慧,宋福晋宠眷不衰,日复一日,王爷还能继续偏向嫡出吗?那时又不知是怎样的风雨。
黄鹂笑了,“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又有何惋惜之处?”
竹嬷嬷望她一眼,笑了,“是如此。”
不管王爷是否有问鼎至尊的野心,也不管王爷是否能成为最终的赢家,她们这些人其实又能做什么?大厦之中,她们要么鸡犬升天,要么成为覆巢之卵。
多思无益,难得糊涂。
那么,不论这件事是否有王爷的手笔,也都不是她该操心的事了。
竹嬷嬷如此想着,倒觉天地一清,满怀感慨地站起身,黄鹂道:“嬷嬷?”
“我给福晋炖一碗燕窝羹去,放一点甜酒,吃得昏昏沉沉了,安安稳稳地睡一觉也就好了。”
宋满房内,她迎接了雍亲王,雍亲王带着满面怒色,急召圆明园内各大管事,庄嬷嬷赫然在列,将各处院门封禁,可疑之处逐一排查,可疑人员严加审问。
他俨然震怒,庄嬷嬷与苏培盛带头出去排查,他坐在廊下太师椅上,犹有怒容,宋满面带病容,披着一件披风,端来一碗莲心茶,“王爷稍安,已经叫人去排查,定然快有结果,那行此阴诡之道挑动人心污蔑王爷的鬼魅,一定很快水落石出。”
雍亲王怒道:“先是污蔑你,我还以为是年氏不安分,原来竟是冲着我来的!你也不必担心,我却知道八成是谁——真是,真是!”
他似乎怒到极点,竟然凄然一笑,惨笑两声,“我这辈子就活成天大的笑话!”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几个留在院内的管事率着众仆从连忙跪下,宋满瞥过两个人,他们倒演技优秀,戏份到位,满面惊慌。
这要是架上摄影机,搭个棚子,不是完美的影视剧拍摄现场么,主角和对手演员俱全,还有幕后黑手故事线。
想完又懊悔自己这会还不着调,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实在是没看过雍亲王这么浮夸的表演。
他的情绪,除了要宣泄出来让别人也跟着不爽的,一般都是冷脸憋着,等人主动(被迫)来关心、宽慰排解。
很不巧,这份工作大多数时间由宋满承担,所以她才会感觉怪怪的。
但在演戏上,她决不允许雍亲王独占风头。
雍亲王一惨笑,她就泫然欲泣地捧住雍亲王的手,“王爷……”满面心疼。
佟嬷嬷心情有一点复杂。
春柳扫了眼天气,幸好天儿暖和了,今日也无风,不然该吹到主子脸了。
圆明园忽然封锁、彻查,动静不可谓不大,这边本就是皇家园林群,恨不得一家挨着一家,一家盯着一家,此刻如何能不惊动禁内。
尤其……这阵子圆明园内阴风乱吹,安插了人手的人早已得到消息,虽不是自己做的,由己及人,也认为是雍亲王得罪了别人,很乐见其成,如今见事情被推到高潮,当仁不让地出任了热心市民,帮助康熙知道此事,当然,通报给康熙的是雍亲王治家不严,圆明园妻妾相争,乱作一团。
他还没意识到,他马上要变成罪魁祸首了。
康熙暂时没有反应,禁内猜测康熙的心意,对此事暂且权当不知,不过德妃急切非常,立刻召宋满入内。
德妃传召匆忙,元晞忙道:“我陪额娘去吧。”
宋满笑了,“特意带着你,倒像把你玛嬷当做虎豹豺狼似的。”
元晞明白这一点,只是忍不住担心宋满,人人都说玛嬷已经非常慈和,厚待儿媳的媳妇了,她只想说,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转念过来,又只有嗟叹,玛嬷这样已经算是疼惜儿媳,那不疼惜儿媳的,她家的媳妇又该是怎样的境遇?实在是苦。
但不做人家的媳妇,难道就能免受厄运了吗?
桃娘后来才告诉她,当日,桃娘之所以决定冒那样大的风险来京城,投奔她这个虚无缥缈的希望,是因为她回家之后,家人认为她已不清白,即使桃娘百般叫屈,她家中仍认为不能因为一个女儿损坏了家门清誉,一力要送她出家。
桃娘的娘心疼她,想出的法子是让她假死,然后给她一笔嫁妆,改名换姓嫁到南方,再不回乡。
桃娘于是逃了,她卷了从小到大攒下的私房,一共三十五两银子,抱着一腔孤勇,走向上京的路。
幸好如今柳暗花明,桃娘做着喜欢的事,精气神十足,但元晞此刻突然想,如果她也心怀恶念呢?桃娘投奔来,能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但桃娘没有其他选择了,同样是前路迢迢,比起稀里糊涂地被嫁人,她宁愿做一把赌,可见远远发嫁的可怖之处。
元晞从前不明白,这些年见了些市井俗世,她年纪见大,京中有些高门阴私宋满也不瞒她,她才发觉这其中的可怖之处。
“若有一日,人人婚姻都能随自己的心意,不必为世情礼教所拘就好了。”她突发一句感慨,宋满听完愣怔片刻,摸了摸她的头,到畅春园的路上,脑海中还回想着元晞的神情。
她不能把元晞这句话认为只是轻飘飘的感慨。
至于到德妃跟前,宋满倒是很镇定,她应付德妃的功力就如应付雍亲王,都刷出经验来了,进屋先展现一下憔悴脆弱,对雍亲王的心疼,指责背后有人兴风作浪,全是针对忠心体国清正洁白的雍亲王。
德妃听得愤怒不已,“这亏不能就这样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