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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大势逆转

    秋意深浓,雨落狂流。

    当人没有信仰时,杀戮会产生畏惧。

    当人有信仰时,杀戮只会激起更强的反抗。

    此刻的河南、山东二省之中的反贪司官吏,便产生了一股汹涌而来的哀兵之意。

    于少司抬棺出京,竟然这么快就应验。

    谁在恐惧?谁在作恶?

    在赵城死去仅仅三天后,自京城有圣谕,如雷霆般降落!

    “追封赵城为翰林学士,依照翰林学士俸禄,着开封府每岁供给其寡母、幼妹钱粮、布帛,直至其寡母逝世、幼妹出嫁。”

    虽然没有大头的养廉银,但翰林学士的俸禄,也够两个妇道人家安稳的生活了。

    朝廷对赵城的抚恤算是尽人心之重。

    有千金买马骨之效。

    一众反贪司官吏听闻后,皆心中感念。

    在上述抚恤之后,才是真正的重点,“着锦衣卫北镇抚司、皇城禁卫卫护众反贪司官吏安危,再着保龄侯率京营出征,清剿山东匪患。”

    后者算是个幌子,真的让人震动的乃是前者,近百缇骑出京,甚至锦衣卫千户都派出了两个,再加上本地的锦衣卫,这阵势自永乐二十一年后,再也不曾见过。

    这些锦衣卫到了河南和山东后,一队人跟着反贪司官吏,一队人则直接消失,去调查赵城真正的死因。

    于谦带着一众反贪司官吏则查着当初的总账,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所谓,凡有接触、必有痕迹!

    这世上从来没有天衣无缝之事,于谦带着一群人昼夜不停的去核实从另外一些人嘴中得到的信息,那些本就有所破绽的地方,是经不住细查的。

    那些官吏也没什么硬骨头。

    尤其是赵城死去这件事,不仅仅是让于谦他们生出兔死狐悲之念,更是让很多心中有鬼的官员,吓破了胆。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有贪污的胆子,却没杀朝廷命官的胆子,有期徒刑、流放、斩监候(死缓)、斩立决,很多人的罪都没重到要判斩立决。

    贪三万两的可能是死定了,但下面的人可能就贪了三百两,只要不是洪武朝,怎么判也不至于砍头。

    等到大赦,

    就算是大贪特贪的,死一个和死全家,还是分得清的。

    赵城一死,就连他们自己都觉得是不是有人铤而走险,被赵城拿到了什么证据,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赵城做掉了。

    这简直就是拉所有人下水。

    朝廷的举动、反应,只能证明,皇帝陛下以及中枢诸公、尤其是守正公李显穆,对这件事更重视了,且极其愤怒,大批的锦衣卫来到河南和山东,就像是利刃出鞘,不出血怎么可能就回鞘呢?

    ……

    华盖殿。

    皇帝朱瞻基正翻看着手中奏章,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又翻看了几本奏章后,望向正侍立于旁的李显穆,“老师,这些奏章特意都没经过内阁,你怎么看?”

    听到这些奏章没经过内阁,李显穆顿时眉头一挑。

    随着内阁权势日盛,且票拟制度渐渐盛行。

    如今大明的奏章都是先送到通政司,由通政司做初步的分类,以及查看格式是否正确,若是没有问题,就送进宫。

    有一些特意加盖的秘密奏章,通政司是不能提前看的,不过非常少,且都是皇帝特意赐下的权力。

    奏章送进宫后,紧急的直接给皇帝,大部分则交给内阁,由内阁先处理,进行票拟,而后再交给皇帝披红。

    从这一套流程之中,明眼人大概就看出来了,通政司表面上只是传递一下奏章,但实际上是非常有权力的,甚至能决定哪些奏章直接呈递给皇帝,哪些则归入内阁。

    毕竟是否紧急,某种程度上,只在通政使的嘴里。

    只要不做的过分,皇帝一般也不会在意。

    通政司平日里可能不显山不露水,但关键时刻,就能把一些关键的奏章,在恰当的时机,送到皇帝的面前!

    这些奏章,将会成为刺向某些人的利剑。

    此时便是类似的情况,这些奏章绕过了内阁,直接到达了皇帝的面前。

    为何如此呢?

    因为有人不希望这些奏章先过李显穆的眼,希望李显穆在这件事上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可惜皇帝不愿意让他们如愿,在翻看这些奏章后,第一时间就召来了李显穆,并且要李显穆给出意见。

    李显穆将奏章取出来,一眼扫过,便见到署名的地方被涂黑了,已经见不到是谁写的。

    他不动神色的用眼角余光扫过皇帝,心中则有些感慨。

    皇帝可真是天生的皇帝。

    虽然非常信任他,虽然对这些奏章有所不满,但依旧自然而然的保护这些上奏者的信息。

    让人不得不想起《史记·项羽本纪》之中,项羽直接向刘邦说出“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之言”,二者一对比,政治能力可谓是天壤之别。

    太祖、太宗、仁宗、今上,大明有四代优秀的皇帝,于是有如今的强大。

    收回外放的思绪,李显穆将注意力放在这些奏章之上,而后越看越皱眉。

    看到最后,紧皱的眉头缓缓散开,带上了一丝嘲讽之色,只讽笑着摇了摇头。

    “一派胡言!”

    李显穆厉声。

    朱瞻基紧皱的眉头也彻底消散,“朕也觉得这些奏章说的有些牵强无理,但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劲。”

    奏章上的内容是有关于河南和山东情势的。

    在圣旨降于河南约七日,整个河南、山东二省,都被反贪司、锦衣卫、禁军、京营等势力搅得天翻地覆,其声势之浩大,让几乎所有关注的人都为之心惊胆战。

    皇帝这到底是要做什么?李显穆又要做什么?

    调查一个低级官吏的死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吗?

    而且赵城不一定是死在同僚手中,也可能是真的死在绿林手中,如此大动干戈已然是极限,现在难道还真的非要扣一个真凶出来吗?

    反贪司在山东和河南调查黄河大堤案,需要查那么多东西吗?

    那些和黄河大堤案完全没关系的东西怎么也在查,海道漕运衙门的河南衙门被频频登门,甚至偶尔问起漕粮、库银之事。

    这怎么能随便查呢?(万一真的查出问题来怎么办?)

    古今中外,任何一个政府、朝廷,都有无数的问题,大多数时候它是薛定谔的状态,只要不查就能顺利运行下去。

    但若是真的要查,很可能一个小小的问题,最终会演变成巨大的灾难。

    譬如水门事件,谁都想不到一场窃听事件,最终竟然会导致一位总统下台,简直是那首西方民谣的真实展示——“少了一枚铁钉,掉了一只马掌。掉了一只马掌,失去一匹战马。失去一匹战马,失去一场战役。败了一场战役,毁了一个王朝。”

    在中国有一句更合适的话——“有些事不上秤没二两重,一上秤千斤都打不住。”

    除了像李显穆这样敢保证自己绝对没问题的,其他大多数人,甚至包括李显穆的岳父英国公、兄长韩国公等人,谁都不敢说自己就没问题。

    于谦等人大肆扩大调查范围,如今感觉到害怕的已经不仅仅是可能参与到黄河大堤案中的人,甚至包括其他在山东、河南、漕运中有利益干系的人,以及和这些衙门官吏有干系的人。

    可能被调查出事的官吏人数一下子多了十倍不止。

    于是许多人上奏,要求反贪司和锦衣卫“虽有正案查办,却不得扰乱民间,山东、河南乃是紧邻京畿的要地,若是一着不慎,便可能影响京城安危,不可不察。”

    这样上奏的人,其目的和原因形形色色。

    可能有的人真的是这样想,因为凡事都有两面性,于谦他们这样大肆调查,的确是会造成当地人心惶惶。

    毕竟谁都不知道火会不会烧到自己身上,至于什么清者自清,那是只有小孩子才会相信的话。

    政治不相信清白,只相信站队。

    自古以来被诬陷至死的官员,加起来能把大海填平。

    但李显穆相信,那些性格中庸、温和老好人的官员,或许会看不下去,但绝对不会这么快,这次上奏的人,一定都是比较心虚的,亦或者是被撺掇着上奏。

    敌人开始心慌,那就证明现在的举动有效果,所以李显穆说他们建议停止扩大影响的举动,是“一派胡言”。

    朱瞻基也认可李显穆的想法,又道:“不过山东和河南这件事,最终仍旧要确立一条线,老师你现在是想要打草惊蛇,引蛇出洞对吧?

    待达成目的后,还是要尽快让河南、山东两地民间安静下来,如今正是秋收时节,本来就因为连着下了几日雨,导致今日粮食歉收,若是因为此事耽误了收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以农为本的农业社会,什么事也打不过秋收,不得不说,他们在这个时候上奏,挑选的时机极其恰当。

    让皇帝以及李显穆不得不投鼠忌器。

    以朱瞻基看来,这件事的确是不好解决,这么短的时间,真能引蛇出洞吗?

    若是引蛇出洞不成功,那这么多的精力和资源投入进去,可就都白费了功夫。

    李显穆闻言却微微一笑。

    “陛下所想,是臣所不曾想到的,臣让于谦在河南大肆作为,本来也不是为了引蛇出洞,而是为了调虎离山、转移视线,而后敲山震虎、以为威慑。”

    “哦?”

    朱瞻基坐直了身子,脸上带着浓浓的好奇,“这是何意?”

    “陛下可还记得这连续两次查办大案,其起因是什么?”

    朱瞻基顿时一愣,不由自主的回忆,而后一件大事瞬间闪过他的脑海,他这才有些骇然道:“是废后之事,这些时日朝廷中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朕竟然将这件事忘记了。”

    这实在无可厚非,毕竟甘肃假冒赈灾案、黄河大堤案以及赵城身亡案,都是涉及许多人生死的大案,而废后之事,则并没有这么大的影响力,更多只是被用来充当政治斗争的借口。

    当初围绕着废后,有人想要和李显穆打擂台,且占据上风。

    但李显穆却没有接战,而是选择了用反贪司来开辟第二战场和第三战场,并且后两个战场的规模以及后果,都远远超过第一战场,那第一战场,自然就没人关注了。

    但李显穆从来就没有忘记,他真正的目的是取得第一战场的决定性胜利。

    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黄河大堤案吸引,正是他回到废后大事的恰当时刻!

    是以皇帝话音刚落,李显穆便重重点头,沉声道:“正是废后之事,陛下,如今山东、河南黄河大堤案悬而未决,于谦扩大了调查的范围,让无数官吏为之惶然,生怕牵连到他们头上。

    若是在此时,陛下再次提出废后之事,朝廷之中,又有几个人敢再次提出反对呢?

    只要反对的人不多,这件事就可以直接实行了,臣为陛下庆贺。”

    朱瞻基恍然大悟,如今于谦在河南和山东的所作所为,就像是一把悬在所有人头顶上的刀子,随时可以牵连到一些人,在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会缩着脖子,绝不会挑衅他这个皇帝。

    至于极少数人,他完全可以不搭理,甚至直接将其人查办。

    之前困扰他废后的烦扰,在如今的态势下,竟然轻而易举就消失了。

    废后之事本身没有变化,但变化的是朝野之间的势,之前是那些官员用传统纲常为利剑对着他这个皇帝,现在则是他这个皇帝翻转过来对准了官员。

    “妙!当真是绝妙!”

    朱瞻基越想越忍不住为之赞叹。

    见皇帝完全认可,李显穆趁热打铁道:“陛下,臣认为还是不要直接废掉皇后,最好是能体面的,让皇后自己主动‘推位让贤’,否则传扬出去,毕竟是做了不好的表率,若是皇后主动‘推位让贤’,则好听的多。”

    朱瞻基只微微略一思考,便重重点点头,认可道:“老师你说的很对,朕是知道有些对不起皇后的,只要她愿意主动退位,朕不会为难她一个妇道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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