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4-EP1：黑桃国王（7）
【因为凡要救自己生命的，必丧掉生命。凡为我和福音丧掉生命的，必救了生命。】——《圣经·新约》马可福音，章8：35。
……
看在上帝的份上，离开了上个平行世界之后，麦克尼尔发自内心地不想再和舒亨伯格计划、GN粒子、天人组织或是类似的概念扯上什么关系了。如果他早知道GN粒子辐射光的颜色也能成为有助于分析当前平行世界特征的线索，他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建议罗根以此为突破口深入探索下去，但现在一切都为时已晚。
笼罩周身的浅绿色光芒为他带来了久违的平静，近在咫尺的刺耳枪声和爆炸声也随着愈发闪耀的光芒而逐渐离他远去，其间的反差感强烈得令意识同样随之模糊起来的麦克尼尔努力保持清醒、同种种并非发自他内心的意愿对抗着。终于，他的思维在并未持续太久的交锋中占据了上风，麦克尼尔的头脑也如冲破束缚般摆脱了纠缠着他的混沌。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地板上的麦克尼尔立即跳了起来，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除了石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墓室漆黑的地面和墙壁被闪烁着浅绿色光芒的另一种材料代替之外，其余的一切都和他短暂地失去意识前置身的战场没什么两样。
不，起码还有一点值得他起疑：刚才还在各自指挥官的率领下交战的双方人马，眼下却横七竖八地躺在墓室各处，而且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更为离奇的是，麦克尼尔甚至在安眠于附近的人员中找到了几个就在他面前化为天启病毒结晶、全身碎裂而死的敌人，这些敌人正完好无损地躺在他面前，身上也不见夸张到能将战术背心顶起的天启病毒结晶。尝试着用最暴力的手段将敌人唤醒、问个虚实的麦克尼尔因踢出的一脚仿佛撞上了铜墙铁壁而郁闷地原地打转了片刻，他又大声向附近呼喊着，但没有一个人起身回应他的呼唤。
这不对劲。已在其他平行世界的冒险中见识过种种异常现象的麦克尼尔猜测，他的躯体可能还置身于真正的墓室内，而眼前的景象是只属于精神世界的幻觉罢了。这念头刚从他的头脑中冒出，身后便有教人毛骨悚然的阴冷声音追上了他。
【没错……就是你了。】
麦克尼尔拾起一名敌军士兵掉落在地的匕首，转身去找声音的源头。在他身后十几步远处，一个身披白色长袍的怪人正步履蹒跚地走向他。这人穿着一件朽烂得和溃烂得露出森森白骨的左脸相当的锁子甲，另半边没有腐烂的右脸则被一副眼罩遮住了上半部分。沿着这张称不上雅观的脸向上看去，麦克尼尔能轻易地在头骨上找到金发和白骨之间的分界线。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能保持清醒，在这些人当中，你是最合适的了。】半是人、半是骷髅的怪人一瘸一拐地拖着不够灵活的身体逼近麦克尼尔，一股若隐若现的浅绿色光芒也伴随着他挪动，【来吧，年轻人，与我融为一体吧。我将赐予你永生，和你一同支配这世上的生灵。快听从我的吩咐，就像你们的祖先那样……】
“这听上去并不是什么结盟的邀请，反而像是打算夺取别人的身体、顺便把原有的意识抹杀的恶灵会说的话。”当然，在这一类哲学思辨中，麦克尼尔从来不愿提及【自己】和【平行世界的自己】之间的关系。他曾在闲来无事时向为他开启这旅途的始作俑者发问，而对方则简明扼要地答复说，二者共存又互不属于对方的模式并非麦克尼尔等人所能理解的。“李林？喂，有人想抢你的赛马，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以为这尚属您能够应付的局面，麦克尼尔将军。”李林忽然间从麦克尼尔身旁的墙壁中探出头，把防不胜防的麦克尼尔吓了一跳，“不妨这样说好了，您最担心的事是不会发生的。”
“那我就放心了。”麦克尼尔点了点头，他相信李林不会在此时恶作剧地和他玩起文字游戏。有李林的担保，其他平行世界那些形式多变到堪称群魔乱舞的神秘生命体就不会对他造成真正意义上的威胁。“那边的无名氏半骷髅先生听好了，我对你所说的好处没有任何兴趣。还有，赶快从我的脑袋里滚出去，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外面有一整个星球、一个世界等待着我去拯救。”
【这可由不得你了……臣服于伟大的加音（Cain）吧！】
半骷髅化神秘男子的威胁并非虚张声势。话音刚落，只见他那一半有着人类特征、一半是骷髅的躯体便在浅绿色光芒的包裹下逐渐变得半透明，并随后以惊人的速度向前飞去、撞上了来不及躲闪的麦克尼尔并消散得无影无踪。那些先前围绕着半骷髅男子盘旋的浅绿色光球，也顺理成章地改换了主人、安分地悬停在麦克尼尔身旁。
【运气真不错，有这样好用的身体主动送上门——】
“你高兴得太早了。”
墓室内的寂静只持续了半分钟左右，就在麦克尼尔重新开口、以半骷髅男子的声音说话的同一时间，他高高举起右臂、将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尖锐的嚎叫声瞬间响彻墓室，剧烈扭曲着的半透明身影也在这尖叫声中与麦克尼尔分离、大惊失色地跌倒在地面上。
“上一个敢打我主意的人，名字和你很像。他叫凯恩，并且自称就是《圣经》中记载的该隐。”麦克尼尔不紧不慢地从胸前拔出了匕首，没有流下一滴血的伤口也随之愈合了。这里本就不是存在于物质世界的那座墓室，麦克尼尔也并不为身体上发生的变化而感到惊讶。“……嗯？你畏惧了，因为我身上有你一无所知的未知事物，是不是？来啊，试着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再试试看啊！”
【不……这说不通，一个人的体内怎么会同时存在多个灵魂？】半骷髅男子仓皇失措地爬起来，连连向后退却、远离他眼中从猎物变成了猎人的麦克尼尔，【难道说……你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看来您可能在这金字塔里沉睡了太久以至于对外界发生的变化和人类文明取得的进展一无所知。”麦克尼尔清了清嗓子，他不介意把自己已经掌握的信息稍微透露一部分给眼前的半骷髅男子，这或许有助于推动对方不明就里地跳进他设下的陷阱，“十几年前，一种被命名为天启病毒的外星病原体降临到了这颗行星上。随后的几年里，我国的科学家在研究过程中逐渐发现，感染者的【灵魂】——姑且用您所提及的概念这么命名它——会以某种可观测的形式出现，遗憾的是这一现象只会发生在出生于天启病毒降临后的感染者身上。”说到这里，麦克尼尔指了指自己的胸膛，“所以……一些迫切希望这一发现能应用于军事的科研人员，采取了非常大胆或者说惨无人道的方式来推进他们的研究。跟您说了这么多，您好像根本就听不懂，看来老古董终究是老古董啊。”
双方陷入了僵持之中。半骷髅男子不知道麦克尼尔方才那番话的真假，他唯一能确定的便是麦克尼尔有办法将他驱逐（尽管这办法对麦克尼尔而言同样是双刃剑）。开始有些为自己起初的选择后悔的半骷髅男子将注意力转向了附近还在沉睡中的其他人，他犹豫了一阵子，仍然未能做出决定。
对了，麦克尼尔其实并没有真正杀死他的办法。想到这里，自信的笑容又回到了半骷髅男子的脸上。自称加音的半骷髅再次向着麦克尼尔逼近、成功地与麦克尼尔融合，却在仅仅十几秒后被麦克尼尔以同样的方式驱逐了出来。
“您这么顽固是要受年轻人厌恶的，这里明明还有这么多备用选项呢。”麦克尼尔倒没有祸水东引的念头，他刚才在仔细观察加音的动向时就发现对方从未看向自己身后的阿杰姆贝等黑人——考虑到加音正是来自那方向，也许黑人根本没有被对方纳入考虑之中。“秉持着完美主义心态生存下去，可能会活不长。”
【过去有幸成为我一部分的，要么是大权在握的王公贵族，要么是从全国精挑细选而来的化身使者……这里的其他人还不配让我留心。】经过起初的失态后，加音自认为看穿了麦克尼尔的软肋。与其把消耗战进行到底，或许劝说麦克尼尔早些放弃抵抗更划算些。【我确实不懂你说的那些事，但……依附于你的灵魂碎片毕竟是有限的。我很有耐心，年轻人。如果你不想主动投降，我就把你身上的灵魂碎片消耗干净，到那时你也没资格和我谈什么条件了。】
“理论上确实如此，前提是……我过于爱惜自己的性命以至于愿意苟延残喘直到最后一刻。不巧的是，成为行尸走肉于我而言比死亡更令人痛苦。”麦克尼尔说着，从身上拔出了另一把匕首，双手各持锐器靠近一时间还不知他产生了什么新主意的加音，“失去了我，原本得以依附于我而稳定存在的其他灵魂就会……瞬间引爆。到那时，您就会被撕裂成无数碎块，永远无法以现在的状态继续生存下去。哦，我差点忘了，您届时到底算活着还是死了都要另说。”
【虚张声势。】
“那您可以试试嘛。”
加音把心一横，再次冲向麦克尼尔、与这个已被他视为囊中物的猎物合为一体。见对方执迷不悟，麦克尼尔叹了一口气，把匕首架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等等！】麦克尼尔握着匕首的那只手正要发力，加音便慌忙叫出了声，【……住手！你不能这么做！】
“谈判失败了。”麦克尼尔不为所动地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脖子。他不会动辄用自己的性命去要挟他人，而且他和许多战友一样珍视自己的生命——只要世上有更多人比他更贪生怕死，他就不介意用似是而非的方式将心怀侥幸又缺乏自知之明的家伙逼上绝路。“死前能消灭您这样的祸害，我深感荣幸。”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我们可以谈谈……我听你的！】加音只把麦克尼尔刚才的强硬态度当成施压的一环——声色俱厉地威胁他人的家伙往往缺乏将一损俱损的威胁付诸实践的决心，麦克尼尔大概也不会例外，但加音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真的要立即自刎归天、宁可牺牲生命也要和他同归于尽。【我不是你的敌人，我们可以合作！】
“谈什么？您手里没有值得我看重的条件。”
【我刚才说过的，我可以帮你拥有理论上不朽的生命……外面既然有那什么天启病毒灾害肆虐，你又是个想干大事、当英雄的人，有我帮忙对你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啊。】但凡麦克尼尔没有这样棘手的体质，那么就算对方下定决心与自己玉石俱焚也无济于事，有些后悔的加音想着。以后再伺机逃脱、寻找新的躯体也不迟，当务之急是阻止麦克尼尔自杀。【你也不想就这样壮志未酬地死去吧？这个时代的年轻人难道都和你一样随随便便就考虑自杀？自杀是不能上天堂的！】
“现在没那么多人尊奉主的信条了。”麦克尼尔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但他还不能掉以轻心，“我收回之前的话，看来您不完全是老古董。一个被关在古埃及金字塔风格设施里的家伙，说着基督徒该说的话，还真让我大开眼界。”
【我确实很久没造访外界了，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双方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稍有缓和，加音本能地对麦克尼尔所描述的外界产生了兴趣，【让我再想想……我上一次在外面活动的时候，好像是……什么公元十几世纪，不行，实在记不清具体年份了。】
“现在是21世纪，外面的世界相较您熟悉的模样已经改变了许多。”加音身上残破不堪的锁子甲成为了麦克尼尔推测对方的上一个【宿主】生存年代的重要依据，不过他到底还需要当事人的亲口承认帮助他锁定具体时间。在察觉到对方的敌意有所减轻后，他也从颈部拔出了匕首——成为【无头骑士麦克尼尔】并不是计划的一环。“那么，既然您诚心诚意地要借用我的身体见证并且改变这个世界，我们就算是正式结盟了。结盟就要有结盟的诚意，我会尽量听取您的意见或者满足您的愿望，但与之相对，您也要考虑我的心情。比如说，我非常不喜欢加音这个名字，因为您和我的仇人同名了。”
【这……】加音有些为难，他不知自己还该用什么代号自称，【……我来到这颗行星后使用过许多名字，但大部分都已经被遗忘了。这是我最早使用的名字，也是最令我印象深刻的。】
“千万别和我说您真的是该隐。”麦克尼尔心想万一这家伙是平行世界的凯恩，那他就要重新审视自己的决定了，“距离现在最近的名字呢？姓氏也行。”
【姓氏？】
“就是用于区分不同家族的名字。”麦克尼尔忽然间想起来，加音熟悉的时代说不定还没有产生现代意义上姓氏的概念，“可能来自绰号，也可能来自职业。许多贵族的姓氏来自他们的封地。”
【这么说，我好像确实该拥有一个姓氏。】加音回忆了一阵子，吞吞吐吐地对麦克尼尔说，他记得自己曾经拥有一片叫德雷塞尔（Dressel）的封地。【如果你实在不愿意用加音这个名字称呼我，就叫我德雷塞尔吧。】
“行吧，尊贵的骑士或者领主老爷德雷塞尔阁下。”麦克尼尔有理由怀疑前据而后恭的加音对自己隐瞒了些关键信息，他可不会天真地以为对方恰好只是健忘到了需要自己用威胁手段恢复记忆的程度，况且像加音这样无法以寻常存在方式描述的神秘生命体是否会【健忘】还有待商榷。“加音·德雷塞尔、加音·德·德雷塞尔、加音·冯·德雷塞尔……听着都挺奇怪的。”向对方释放了些许善意后，麦克尼尔马上要求躲藏在石棺中已数百年甚至千年的神秘生命体帮助自己摆脱困境，“你的墓室里有一群挂着八角箭头标志的入侵者到处搞破坏，我倒是可以和我的人花些时间解决他们，不过这事是不是最好该由您亲自负责呢？毕竟，要是没有他们先入侵此地，我们之间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误会。”
【交给我吧。】
麦克尼尔的眼前再次蒙上了一层浅绿色的光芒，熟悉的枪声和爆炸声也在接下来的几秒内回到了他的耳中。战线后方的阿杰姆贝还在振臂高呼、要附近的美军士兵按照自己的命令对敌人进行下一轮精确打击，而为麦克尼尔提供掩护的鲁卜少尉还保持着石棺被炸开时起身朝敌人射击的姿势，一切仿佛都停滞在了石棺碎裂的那一刻。
自叹倒霉的麦克尼尔在被炸开的石棺旁等待了片刻，始终等不到加音所说的反击。他正要严厉地质问对方并考虑重新审视双方之间的盟约，来自右手的强烈灼烧感剥夺了他的思考能力。与石棺中向外散发的浅绿色光芒如出一辙的绿光接二连三地从附近敌军士兵的身上抽离而出、汇聚到了石棺附近，准确地说是注入了麦克尼尔火烧火燎的右手中。强忍着与断手无异的剧痛向前匍匐前进的麦克尼尔听得前方的枪声平息了下去，紧张地起身观察，却见战场上所有的敌人都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又一堆的天启病毒结晶碎屑。
“天哪。”和麦克尼尔之间隔着石棺的鲁卜少尉没注意到麦克尼尔身上的异样，他目瞪口呆地望着敌人留下的【尸体】，又连忙看向石棺内，只见石棺里空无一物，就连方才徘徊在石棺附近、如浮游生物般游动的浅绿色光芒也不见了踪影。“这……有谁能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明显，敌人遭了天谴——我是说，触发了这座金字塔的某种自动防御机制。”麦克尼尔上前捡起了敌人遗落的挂饰和装备，并要求战友们也搜集些个人物品以便于事后追查敌人的真实身份，“赶在这金字塔把我们也视为待清除目标之前，我们还是赶快离——”
话音未落，众人脚下的地板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措手不及的麦克尼尔和战友们不可避免地一并向着下方的无底深渊跌落下去，并在如众人最悲观的设想那样摔个粉身碎骨之前就先一步失去了意识。等到麦克尼尔再次恢复清醒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和战友们就躺在距离锡瓦绿洲不远的沙漠中。又是个晴朗的好日子，白日的沙漠以惊人的速度升温，一视同仁地炙烤着从其中穿过的一切生灵，这份炽热却无法与麦克尼尔右手处仍未消退的灼热感相提并论。
有些心虚的麦克尼尔见附近的战友们都昏迷不醒，便摘下手套，只见他的右手手背上多出了一个边缘呈现出浅绿色的四叶草符号。
【左侧归我，右侧就归你了。】似乎是怕麦克尼尔误会，加音连忙解释说，这个标志平时不会出现，【你看到的那种残光，就是我的本质……它是世界万物的基础，人类所说的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都源自它。只要你为我……我是说，我们，提供丰富的这种资源，你就可以长生不老、免于受到死亡威胁。怎样？你的那些人类同胞可给不了你这样的恩赐。】
【我们有更精妙的模型来解释您描述的这种基本单元。可不要小看人类的创造力，德雷塞尔阁下。】麦克尼尔隐约产生了不祥的预感：以后他说不定必须经常吸收这种物质才能正常生存下去。【顺便问一句，能换个符号吗？绿色四叶草看着有点蠢。红色飞鸟怎么样？金色的羽翼也行。】
【啊？】
【不，就当我没说过吧。】麦克尼尔戴好手套，望着附近仍然昏迷不醒的战友们，默默地从腰间拿出了通讯器。没有带领主力部队进入那座金字塔是个正确的决定，否则他现在就只能冒着被当地人枪击的风险步行前往锡瓦绿洲了。“呼叫指挥部，这里是大天使。重复一遍，这里是大天使，正在呼叫熔岩龙，请立即前往指定坐标接应我军战斗人员……”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