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瞳孔猛地一缩,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又听到了楚奕沉稳的声音。
“不过陛下有严旨,谢氏罪人,决不可立碑祭祀,所以……”
他的语调稍微放缓,目光如无形的丝线牢牢锁住王夫人。
“你们只能为他堆起一个坟茔,立一块无字石碑。”
“王夫人觉得,这样安排,可还妥当?”
等王夫人听完楚奕淡然的话语,如遭雷击般浑身剧震,端在膝头的素白双手猛地一颤。
“这……这……”
她喃喃着,嘴唇几不可察地哆嗦着,保养得宜的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只余下一片震惊后的苍白。
那双含着太多心事的眼眸里,先是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涌上狂澜般的悲恸与不敢奢望的微光。
她与谢晋做了十多年的夫妻,谢晋始终待自己礼遇有加,尽了做丈夫的本分。
这些天,她心里一直藏着一份挥之不去的遗憾,未能为死后的谢晋求得一方安息之地。
那份遗憾像生了根,每每夜深人静便啃噬着她的心。
可惜,自己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想象着谢晋在荒郊野外曝尸受辱的景象,如千斤重石压在胸口,让她日夜煎熬。
万万没想到,楚奕,竟会主动提及此事,虽然不能立碑,但只要能够入土为安,让亡魂得以安宁,已经是天大的恩典!
这,几乎是她不敢祈求的奢望!
王夫人猛地抬起头,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望着眼前身姿挺拔、神色平静的楚奕,嗓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发自肺腑的颤抖:
“可以,自然可以。”
“妾身、妾身拜谢侯爷恩典,侯爷的大恩大德,妾身此生没齿难忘,定当日夜焚香,为侯爷祈求上苍庇佑!”
楚奕将她的激动尽收眼底,面上那层惯常的疏离终于淡去几分,唇边漾开一丝笑意。
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撩离去了。
王夫人却仿佛痴了一般,目光紧紧追随着楚奕消失的方向。
房间里骤然空寂下来,只有桌上香炉里燃尽的灰烬,在悄然无声地坍塌。
她只觉得刚才那一刻楚奕流露出的那一点温和,如寒夜里骤然亮起的一点烛火,让自己冰冻的心湖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暖流。
以至于,这位贵妇人看得怔忡失神,许久都不曾收回视线,胸口兀自激荡不已。
……
上京城外某一处郊区。
几道身影悄悄接近一处院子。
他们未完全贴近围墙根,“唰啦”一声,一个如鬼魅般的黑影突兀地从墙头另一侧的阴影里探出头来。
“来者何人?!”
为首的大汉立刻停下脚步,同样以低沉急促的声调,回应了预设好的暗号。
“卖货的!”
墙头上的黑影确认无误,这才默不作声,再次隐匿不见。
几个大汉迅速快步蹿到院门前。
为首者伸出粗厚的手掌,在门上用特定的节奏敲了几下,三短,一长,再两短。
厚重的木门悄无声息地从里面打开,让他们鱼贯而入。
后院。
一个身高八尺有余、浑身肌肉虬结如老树盘根的魁梧中年壮汉,正将一根碗口粗的熟铜棍,舞得虎虎生风!
那棍每一次抡出、劈落、横扫,都仿佛挟带着一股如大江奔涌的磅礴巨力。
风声呼啸凄厉,刮得人面皮生疼。
与他过招的,是三名同样身手矫健的彪悍汉子。
此刻却被这狂猛无俦的棍势逼得步步后退,左支右绌,沉重的呼吸声混着棍风在院中回荡。
“砰!”
一声闷响。
铜棍重重杵在地上,震得脚下泥土微跳,溅起点点尘土。
那魁梧大汉,终于收住了势。
他胸膛随着粗重的呼吸剧烈起伏着,细密的汗珠,从古铜色的脖颈和贲张的肌肉上滚落下来。
此人正是谢家遗留在外、侥幸逃脱的强横人物——谢震。
场边的三人拄着兵器,已经是气喘如牛,脸上写满了敬畏与疲惫。
“大哥,服了服了,我们认输!”
“大哥这身功夫是越发惊世骇俗了,我看大哥怕是已经摸到宗师境界的门槛了吧!”
“何止!若天下重新排那武魁十甲,以大哥现在的实力,前十必占一席,弄不好还得冲进前三!”
火光映照在谢震那张棱角分明、如刀削斧劈般的刚毅脸庞上,留下深刻的阴影。
他听着手下们的恭维,眼中却毫无得色,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阴郁与仇恨。
当谢氏倾覆的消息传来后,尤其是自己敬若神明、恩同再造的亲大哥谢晋的惨死,却是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他自幼失怙,长兄如父,是谢晋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更是谢晋力排众议,用谢家的资源支持他年少轻狂的习武梦。
甚至,当他执意要去江湖上闯荡时,面对全族的反对,还是大哥谢晋顶住如山般的压力,一力担下!
想到这里。
谢震只觉得一股暴戾的血气,直冲脑门。
他握棍的手指关节,更是因为过于用力而咯咯作响,几乎要将铜棍捏碎!
大哥!
若是我在你身边,又怎会容那些宵小贼子害你至此?!
就在这时。
先前进来报信的为首大汉快步走到院中,他正是谢震最信任的结义兄弟,江湖人称“黄牛”。
他瞥了一眼那三名尚在喘息的汉子,干脆利落地一挥手。
“你们仨先下去歇着,把气力缓过来,我跟大哥有要紧话说。”
那几人也就下去了。
黄牛这才走到谢震跟前,脸上表情凝重肃杀。
“大哥。”
谢震身上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杀气,连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骤降了几分。
“跟踪的楚奕,跟的怎么样了,查出他的作息了吗?”
他这一次进京,就是来给谢氏报仇的。
但下令诛谢氏的是狗皇帝,他暂时杀不进皇宫。
而主持这一次大案的是萧隐若,他听说鹰扬楼有床弩,而且守备森严后,最后也无奈放弃了。
最后,他将目标选在了楚奕!
据说这个人就是靠着绊倒谢氏上位的,这个小畜生,安敢踩着我谢氏成就功业?
可惜,上京城各大城门全都是自己的画像,到处都是朝廷鹰犬在追捕自己,他只好叫黄牛进京打探了。
“他拿我们谢氏的命铺他升官的青云路,就得拿他自己的命来填这血坑!”
“这条狗皇帝的爪牙……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