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太后那双历经风霜却依旧锐利的凤眼,将阶下安明宇那梗着脖子、犹自带着不服气的神情尽收眼底。
见他竟如此不识大体,心头恼怒更甚,成熟妩媚的面容瞬间沉了下来,立刻沉声喝道:
“还愣着干什么?!楚侯爷说的话你没听见吗?赶紧去向周侍郎赔罪!”
“若是不征求周侍郎的原谅,你之前的责罚也不能免!哀家说到做到!”
安明宇浑身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姑母那斩钉截铁的话语,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他心头最后一丝侥幸和反抗的火焰。
“周侍郎,之前是我不对,推搡了你,请你原谅。”
声音干涩沙哑,如砂纸摩擦。
周文哪里敢受这全礼,早已惊得魂飞天外。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的连连摆手说道:“安公子言重了,言重了!”
“此事已过,已过了!”
这时,更让坐在一旁的云安郡主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高居上位的安太后,刚才还冷若冰霜的面容,在看向楚奕时,缓了神色,仿佛春雪初融。
同时,就连她的语气也放轻放缓了些许,带着一种近乎解释的意味,说道:
“楚卿,哀家这侄儿自幼在藩地被娇纵惯了,不识礼数,冲撞了你,是哀家管教不严。”
她略作停顿,目光在楚奕平静无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才继续道,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哀家在这里,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此言一出。
仿佛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安明宇猛地抬起头,双眼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这位从来高高在上的姑母,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姑母,居然自降身段,去给一个小小侯爷道歉?
这,简直听上去不可思议!
可,却真的发生了!
“到底怎么回事?”
云安郡主也险些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她秀美的眼眸瞬间睁大,樱唇下意识地张开了一条细缝,又迅速抿紧。
姑母贵为太后,母仪天下,竟对一个臣子,一个侯爷,用上了“赔不是”这样谦逊的词句?
这楚奕……他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尊贵如姑母,都不得不如此放下身段,近乎低声下气地致歉?
巨大的惊疑驱使着云安郡主,她不由得悄悄地将探寻的目光,飞快地转向女帝。
却见女帝只是手执一盏温润如玉的白瓷茶盏,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托着杯底。
仿佛太后向一位臣子道歉,是再寻常不过、理所当然的事情,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这异乎寻常的平静,反而比任何反应,都更让云安郡主心头疑云密布。
这一刻,她对楚奕的身份和那份看不见摸不着却足以震慑太后的影响力,产生了前所未有好奇与探究欲。
她拢在宽大袖袍中的手,不自觉地微微蜷起。
楚奕,有点意思啊!
至于楚奕面对太后这石破天惊的致歉,神色依旧是从容不迫。
既无骤然受宠若惊的惶恐不安,也无半分得意骄矜之色泄露。
他只是极其标准地微微躬身,动作流畅自然,语气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太后言重了,安公子年轻气盛,臣并未放在心上。”
“些许误会,解开便好。”
女帝此时方缓缓放下手中茶盏,杯底落在紫檀木御案上,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嗒”。
她抬起清冷如寒潭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阶下神色各异的众人,适时地开口,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
“既然只是一场误会,说开了便好。”
“今日是为东平郡王献俘之喜,亦是为郡主们接风,莫要让些许插曲扰了兴致。”
“御膳房已备好膳筵,诸位入席吧。”
女帝亲自打了圆场,安太后的脸色这才彻底和缓下来,重新恢复了往常那副雍容华贵、仪态万方的气度。
她甚至主动侧身,对着楚奕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
“楚卿也请入座吧。”
这态度之亲和,与刚才训斥侄儿时那疾言厉色、雷霆震怒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安明宇看的咬牙切齿,却是毫无办法。
安太后既已发话,云安郡主姐弟也就没有再任何意见,这才跟着众人,依次按身份入席。
只不过,安明宇依旧板着一张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的脸,入座时动作僵硬。
他显然强压着巨大的余怒,目光低垂,死死盯着面前光洁的金樽,仿佛要将它瞪穿。
当然,在心里也是将楚奕这个名字死死记住了。
而云安郡主则心思浮动如潮水,虽然面上已经恢复成端庄娴静的郡主仪态,但那双灵动的眼眸深处,依旧藏着浓浓的探究。
楚奕,看来得去好好查一下此人了!
没一会后。
殿内气氛稍缓,侍立的宫人们悄然上前布菜添酒。
安太后率先举起了面前的琉璃玉杯,对着楚奕所在的方向,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语气温婉。
“楚卿,这次辛苦你迎候哀家这两个不懂事的侄女侄儿入宫了。”
楚奕亦举杯回敬,动作优雅流畅,礼节周到得无可挑剔。
“太后客气,此乃臣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
就在这时。
云安郡主忽然盈盈起身。
她身姿高挑,行动间裙裾如流云般拂过光洁的地面,姿态款款,仪态万方。
只见她亲自执起席上温润的白玉酒壶,莲步轻移,径直走到楚奕的席前。
纤纤玉指稳稳地托住壶身,姿态优美地为楚奕面前那只空着的金樽缓缓注满了清冽的酒液。
然后,她举起自己手中同样斟满的酒杯,明媚动人的脸上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声音清脆悦耳,好似珠落玉盘。
“楚侯爷,方才城门外,是我弟弟鲁莽了。我代他,再敬您一杯,聊表歉意,还望侯爷海涵。”
众目睽睽之下。
楚奕心中虽对这应酬交际颇感不耐,不过也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疏离而客套的浅笑,颔首道:
“郡主多礼了。”
随即,他抬手示意,与云安郡主隔空轻轻一碰,仰头将杯中琥珀色的佳酿一饮而尽。
喉结微动,酒液滑入,杯底朝外示意已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