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的笑容温和亲切,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叹与欣赏,仿佛一个真正醉心于山水之间的文人雅士。
“李家主不必多礼,本王此次乃是奉父皇之命,特来感谢您为我大虞王朝教导出三位栋梁之才。父皇常说,国之根本在于人,李家一门三杰,皆是国之祥瑞,您当得起这份荣耀。”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言语间满是春风化雨般的亲和力,瞬间便消弭了皇家仪仗带来的压迫感。
李平灿心中却是明镜一般,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五皇子,其心机城府,恐怕远在那些锋芒毕露的兄长之上。
“殿下谬赞了,犬子顽劣,能为王朝效力,是他们的福分,也是草民一家的荣幸。”
李平灿侧身引路,动作自然流畅,没有半分面对皇权的局促,“山野之地,简陋鄙陋,还望殿下莫要嫌弃。请。”
两人并肩而行,身后孙正与一众禁卫军统领隔着三步之遥,泾渭分明,却又在无形中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峙。
五皇子一边走,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
他看到田埂间劳作的农夫,虽然衣着朴素,但个个精神矍铄,气血充盈,举手投足间竟带着一丝武者的沉稳。
他看到村中嬉戏的孩童,攀树摸鱼,身手之矫健,远非王都那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可比。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草木之气,深吸一口,便觉神清气爽,连日来的舟车劳顿都消散了不少。
“李家主,”五皇子忍不住赞叹,“您这桃花山,当真是人杰地灵。本王走遍大虞名山大川,也从未见过哪一处的生机,能与此地媲美。”
“殿下过奖了。”李平灿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润平和,“草民不才,只是遵循自然之道,不敢多加干预,让山野精怪,草木鸟兽,自行生长罢了。”
这番回答,将一切都归功于“风水”与“自然”,半点不提人为因素,完美地契合了他“山野闲人”的身份。
五皇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袖中的手,却悄然将“观天镜”的镜面对准了李平灿的背影。
镜面之上,并无李平灿的身影,依旧是一片虚无。
但在镜子的边缘,那代表着整座桃花山气运的青金色光晕,却在五皇子与李平灿交谈之时,发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变化。
一丝丝金色的,带着煌煌帝威的王朝龙气,正从五皇子的身上逸散而出,而桃花山那磅礴的青色生机之气,竟如同百川归海般,主动温顺与这丝龙气交融在了一起。
镜面上,一副和谐无比的画面缓缓呈现。
一条金色的巨龙,正盘踞于大虞王朝的版图之上,而在云水县这片区域,一座青翠的山峦虚影,正源源不断地向着金龙,输送着精纯的生机与灵气。
那山峦的气运,非但没有与王朝龙气产生半分冲突,反而像是一块巨大的滋养温玉,让那一段区域的龙脉,都显得比别处更加凝实稳固!
“这是……主从气运,反哺朝纲!”
五皇子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呼吸都为之停滞了一瞬!
他原以为,这李家是潜龙在渊,必有异心。
可观天镜的反馈却截然相反!
这李家的气运,不仅没有自成一脉的野心,反而与大虞王朝的气运紧密相连,是一种最理想的,能够壮大国运的祥瑞之兆!
难怪!
难怪李家能出三位麒麟儿!
原来他们的根基,本就是大虞王朝的一部分!
他们的强大,便是王朝的强大!
这一刻,五皇子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烟消云散。
他看向李平灿的眼神,也从最初的试探与忌惮,变成了真正的欣赏。
“李家主,高人!”他由衷地赞叹道。
这一切,自然都是李平灿的手笔。
在他晋升炼气九层,【万木归春】领域展开的刹那,他便察觉到了五皇子袖中那面法宝的窥探。
他没有选择强行屏蔽,那只会显得欲盖弥彰。
他将计就计,催动德鲁伊道场,将整座桃花山的地脉与生机,与五皇子身上那缕微弱却精纯的皇道龙气,进行了一次“共鸣”。
他主动地,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位最忠诚子民。
他所营造出的假象,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说服力。
凉亭之内,李平灿亲自为五皇子斟上了一杯清茶。
茶水呈碧玉之色,热气升腾间,竟隐隐有百鸟朝凤之景。
“好茶!”
五皇子轻呷一口,只觉一股暖流瞬间涌入四肢百骸,神魂都为之清明了几分,“此茶之神妙,比之宫中贡品,亦不遑多让。”
“山野之物,让殿下见笑了。”
两人品茗闲谈,从诗词歌赋,聊到奇闻异事,五皇子越聊越是心惊。
眼前这个男人,看似不通俗务,实则对天下大势、风土人情,乃至一些极其隐秘的宗门传闻,都信手拈来,见解独到,却又总能在最关键的地方恰到好处地“一问三不知”,将一切都推给“从古籍中偶然看到”。
这种分寸感,简直是滴水不漏。
“李家主,”五皇子放下茶杯,终于图穷匕见,“梦泽、梦金、梦月三人,皆是人中龙凤。本王实在好奇,您究竟是如何教导,才能培养出如此杰出的子女?”
李平灿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殿下真是高看草民了。草民哪里有什么教导之法,不过是放任他们自由生长罢了。”
“那梦泽的丹道,梦金的剑道,总不会是凭空出现的吧?”
“说来惭愧,”李平灿叹了口气,“梦泽那孩子,自小便对花草感兴趣,整日里不是捣鼓草药,便是翻看些古怪的丹方,草民也看不懂,便由着他去了。至于梦金,那孩子性子冷,不爱说话,唯独对剑情有独钟,整日抱着根木棍发呆,草民也曾劝过他,不如学些安身立命的本事,奈何……唉,儿大不由爹啊。”
他这番话说得,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仿佛自己的儿子,一个是“不务正业”的药痴,一个是“沉迷武力”的剑疯子。
五皇子听得是哭笑不得,若这都算不务正业,那全天下的才子,岂不都成了废物?
“至于月牙儿,”提到小女儿,李平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慈爱,“那丫头体弱,草民只盼她能一生平安喜乐,便心满意足了。谁曾想,竟会是什么‘太阴圣体’,反而被卷入这朝堂纷争之中。实非草民所愿啊。”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子女未来的担忧,和一个只想保护家人的父亲的无奈。
五皇子不由有些信了。
这是一个真正与世无争,却又福缘深厚,子女皆是天纵奇才的隐士高人。
这样的人,只能结交,不可为敌!
“李家主高风亮节,本王佩服。”五皇子起身,对着李平灿郑重地行了一礼,“此次叨扰多时,本王也该回宫复命了。这是父皇赏赐的一些薄礼,还望家主不要推辞。”
他身后,禁卫军统领立刻呈上了一个由千年寒玉制成的礼盒。
李平灿打开一看,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通体火红,散发着磅礴生命气息的果实,正是皇室珍藏的延寿灵果——“朱颜果”。
“这……”
“家主为国教子,功在社稷,区区一枚朱颜果,不成敬意。”
李平灿没有再推辞,他转身从身后的桃树上,摘下了一颗最大最红的桃子,递了过去。
“山野人家,无以为报。此桃于后山泉边生长,颇有些功效,便赠与殿下,聊表心意。”
五皇子接过那颗看似普通的桃子,入手温润,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传来,他知道,这绝非凡品。
礼尚往来,滴水不漏。
五皇子带着满意的答案,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
大虞王朝,皇宫深处,御书房。
龙涎香的青烟袅袅,将明黄色的烛光都染上了一层威严而朦胧的色彩。
当朝天子,大虞皇帝正临窗而立,负手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身形如渊渟岳峙。五皇子恭敬地站在他的身后,详细地汇报着桃花山之行的所见所闻。
“……那李平灿,举止从容,言谈有度,既有山野之人的洒脱,又不乏对天下大势的洞察,却始终恪守本分,将一切归于天时地利,确有几分高人风范。”
“高人?”皇帝转过身,声音听不出喜怒,“这世间的高人,要么避世不出,要么图谋甚大。你觉得,他是哪一种?”
“回父皇,”五皇子不卑不亢地回答,“儿臣愚钝,不敢妄测人心。但儿臣以观天镜窥其气运,所见之景,却做不得假。”
他详细描述了观天镜中,桃花山青色气运主动与王朝龙气交融,反哺滋养的和谐景象。
“主从气运,反哺朝纲……”皇帝的指节轻轻敲击着窗棂,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倒是有趣。那枚寿桃,呈上来。”
孙正立刻躬身,将那枚用寒玉盒精心保存的桃子呈上。
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生命精气与灵气扑面而来,甚至让御书房内几盆不开花的御赐兰草,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探出了一点新绿。
皇帝的目光落在寿桃之上,久久未动。他身为九五之尊,身负龙气,对这种天地灵物的感应远超常人。他能感觉到,这颗桃子中蕴含的,是至纯至净的生机之力,没有任何阴诡驳杂的气息。
“好一颗灵桃。”皇帝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许,“看来,这李家,或者说这座桃花山,确实是我大虞的福地。”
“父皇圣明。”五皇子低下头。
“但你可曾想过,”皇帝话锋一转,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观天镜所照,未必不是虚妄。若一人之手段,能瞒天过海,连天道气运都能模拟,那他的图谋,又该是何等的可怕?”
五皇子的心猛地一紧,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知道,这是父皇对他的最后一道考校。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儿臣想过。但模拟气运,与真正交融,有着本质区别。王朝龙气,煌煌天威,岂是等闲术法能够亵渎?那桃花山的气运若真是伪装,与龙气接触的刹那,便会如冰雪遇骄阳,瞬间暴露。而儿臣所见的,却是水乳交融,是主动的亲和与滋养。”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坚定:“父皇,儿臣以为,李平灿或许隐藏了实力,但他对王朝,并无反心。这更像是一位得到天眷的隐士,遵循自然之道,无意中为我大虞造就了一块风水宝地。他的子女,便是这块福地结出的‘果实’,他们的气运,与我大虞,早已休戚与共。”
御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皇帝才缓缓伸出手,将那枚寿桃拿起,放在鼻尖轻嗅。
“你说得有理。”他平静地说道,“一个人的言行可以作伪,但其气息是无法作伪的。生长于斯,便证明那片土地,确实受到了上天的眷顾。”
他看向自己的儿子,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满意。
“你此行,做得很好。一个胸无大志,却福泽深厚的家族,对王朝而言,是祥瑞。既然是祥瑞,那便要物尽其用。”
皇帝将寿桃递给一旁的大太监,随即踱步至巨大的堪舆图前,目光落在了大虞与大乾王朝接壤的边境线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大乾的那位三皇子,吃了这么大的亏,想必不会善罢甘休,你接下来负责此事。”
“是。”五皇子兴奋应道,身为宫女之子,这可是他为数不多的在父皇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有了权利,才能在大皇子与太子殿下的争斗中功成身退,不至于被当做炮灰。
等到五皇子离去后,皇帝却久久不语。
他信了吗?
或许吧。
但帝王之心,永远不会完全相信任何人。
他只是暂时将目光,从桃花山这颗“祥瑞”的棋子上,移开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