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药香与檀香混合的气味,驱散了些许阴冷。
太后斜倚在凤榻之上,轻轻地为怀中的李梦月梳理着头发。
自从皇后病倒,皇帝下旨让李梦月入宫“侍疾”后,她便寸步不离地将这孩子带在了自己身边。
“月牙儿,害怕吗?”太后的声音,苍老而温和。
李梦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忧愁:“有太后娘娘在,月牙儿不怕。可是……我怕哥哥们有危险。”
太后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怜爱与痛惜,她轻轻叹了口气,握住了李梦月那只白嫩的小手,一股微弱却精纯的凤格之力,渡了过去。
“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她喃喃自语,“是我们这一家子,对不住你们。”
就在此时,一名老太监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躬身禀报道:“太后娘娘,陛下来了。”
太后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恢复了平静,她拍了拍李梦月的后背:“去偏殿吃些点心。”
李梦月乖巧地点了点头,跟着宫女退了出去。
很快,一身明黄常服,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海的皇帝,缓步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暖阁,平静地问道:“母后将那孩子,藏到哪里去了?”
“皇帝,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太后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哀家还没老糊涂!你废了太子,将老五推到台前,又将月牙儿这孩子封为什么‘净世圣女’,你打的什么算盘,真当哀家看不出来吗?”
“母后多虑了。”皇帝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朕,只是在为我大虞的江山社稷,寻找一条万全之路。”
“万全之路?”太后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你的万全之路,就是将你的儿子,将一个无辜的孩子,推上祭坛,去喂饱那头永远也喂不饱的孽龙吗?!你忘了,你的父亲,哀家的夫君,是怎么死的了?!”
皇帝的瞳孔,猛地一缩。
“够了!”他低喝一声,一股无形的帝王威压轰然散开,“先帝是为了镇压怨龙反噬,为国捐躯!朕绝不会步他后尘!”
“所以你就要让你的儿子,去步你父亲的后尘?!”
太后寸步不让,“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你以为你能瞒过所有人?那头孽龙的胃口,越来越大了!这一次你填进去一个儿子,下一次呢?你准备将这满朝文武,这天下万民,都当做它的口粮吗?!”
“住口!”皇帝的脸色终于变得铁青,他一步上前,扼住了太后的手腕,“母后,您老了,该安心静养了。朝堂之事,朕自有分寸。”
太后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你别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李家那几个孩子,不是寻常人。你将他们逼急了,怕是会惹出比怨龙更可怕的东西!”
皇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但随即又恢复了那古井无波的冷漠。
“他们翻不了天。”他松开手,转身向外走去,“镇国祭典之前,那孩子,就留在您身边吧,您是这大虞最尊贵的女人。”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已消失在殿门之外。
太后颓然地跌坐回凤榻之上,浑身冰冷,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悲哀与绝望。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彻底疯了。
坤宁宫内,皇帝离去的脚步声早已消失,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却仿佛凝结在了空气中,久久不散。
太后枯坐在凤榻之上,如同一尊失了魂的木雕,只剩下无边的死寂与灰败。
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个她曾倾尽心血扶上帝位的男人,如今已变成了一个为了权力与长生,可以吞噬一切的怪物。
她知道,单凭言语,已经无法唤醒他泯灭的良知。
“我们这一家子,对不住你们……”她又想起了李梦月那双清澈的眼睛,心中最后的一丝柔软被狠狠刺痛。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难道还不能为这几个无辜的孩子,为这天下将要被你拖入深渊的万民,留下一线生机吗?
她的眼中,那死灰般的寂静,渐渐被一抹决绝的疯狂所取代。
她猛地掀开被褥,不顾宫女的惊呼,赤着脚走到梳妆台前。
她打开一个尘封多年的暗格,从里面捧出了一个由金丝楠木制成的古朴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通体由暖玉雕琢而成,浴火凤凰造型的印玺——代表着大虞王朝历代皇后最高权力的凤印!
此印,不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开启皇家最深处,连当代皇帝都无权随意动用的“祖库”的唯一钥匙!
“来人。”太后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名一直守在殿外的老太监,无声无息地滑了进来,跪伏在地。他是太后从娘家带来的老人,是这深宫之中,唯一一个还能让她完全信任的人。
“将此物,亲手送到听涛小筑,交给李梦泽。”太后将那方沉甸甸的凤印,交到老太监的手中,“告诉他,哀家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想要活下去,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奴才……遵旨。”
老太监双手颤抖地接过凤印,他知道这方印玺的分量。
…………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
府邸门前的石狮,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肃穆。整个府邸都笼罩在一股压抑的愁云惨雾之中。
皇后病重,太子被废,对镇国公府而言,这无异于天塌地陷。
书房之内,满头银发却依旧身形挺拔的镇国公,正一脸阴沉地擦拭着一柄从不离身的佩剑。
“国公大人。”门外,传来管家低沉的通报声,“金鳞卫副统领,李梦金求见。”
镇国公擦拭的动作一顿,眉头紧锁。
李梦金?他来做什么?
“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身银色飞鱼服,身姿挺拔如松的李梦金,缓步走入书房。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只有腰间那柄古朴的长剑。
“国公爷,”李梦金开门见山,声音冰冷如铁,“我是来救你,也是来救皇后娘娘,更是来救镇国公府满门上下的。”
此言一出,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镇国公双眼微眯,一股久经沙场的铁血煞气轰然散开,压向李梦金:“年轻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李梦金在那股足以让寻常修士心神崩溃的煞气面前,却依旧面不改色,仿佛清风拂面。
他平静地迎着镇国公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太子殿下走火入魔,丹田破碎。国公爷在军中多年,当知晓,能将一个炼气后期的皇子废得如此干净利落,却又不伤其性命的手法,普天之下,有几人能做到?”
镇国公的瞳孔猛地一缩。
“更何况,”李梦金继续道,“太子出事之前,刚刚得到了一瓶由我兄长李梦泽炼制的,用以稳固心神的‘清心丹’。那丹药,绝无问题。”
他没有说破,但话中的意思,却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镇国公的心上。
太子出事,最大的受益者是谁?是大皇子吗?不,是那个高高在上,需要一个“听话”的祭品,同时又忌惮镇国公府兵权的皇帝!
这是一个警告!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镇国公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皇帝的下一个目标,就是皇后娘娘。”
李梦金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皇后娘娘的病,不是病,是咒。这个咒,需要一个引子,也需要一个替死鬼。如今,太子这个引子没了,皇后娘娘,便成了那个最合适的替死鬼。一旦皇后薨逝,国本动摇,国公爷您觉得,您这手握重兵的镇国公府,还能安然无恙吗?”
“卸磨杀驴,飞鸟尽,良弓藏。国公爷,这个道理,你比我懂。”
一番话,字字诛心。
镇国公颓然坐倒在太师椅上,额头上冷汗淋漓。他不是没有怀疑,只是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如今被李梦金这般赤裸裸地点破,那最后的一丝幻想,也彻底破灭了。
“我凭什么信你?”他抬起头,双目赤红地盯着李梦金。
“因为家妹李梦月,便是皇帝选中的,献祭给那‘怨龙之咒’的另一道祭品。”李梦金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杀意,“我们都没有退路。”
…………
王都另一边,由皇家丹道院改建的“驱咒司”内,药香冲天。
李梦泽一身白衣,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数十名丹师,处理着堆积如山的珍稀药材。
这些药材,一半是大皇子府送来的,一半是五皇子府送来的。
两位皇子为了争夺他这位“解咒”关键人物的支持,几乎搬空了各自的私库,争相表现。
“李院使,大皇子殿下又送来了一株三千年的‘龙血参’!”
“李院使,五皇子殿下派人送来了东海的‘定魂珠’!”
李梦泽只是淡淡地点头,示意手下将其收入库房,脸上看不出丝毫偏袒。
他要炼制的“镇龙宝丹”,丹方玄奥无比,所需的材料更是天马行空,许多都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奇物。
他将丹方一分为二,一份给了大皇子,一份给了五皇子,让他们各自去搜寻。
如此一来,两位皇子都以为自己掌握了核心,都以为李梦泽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为了凑齐丹药,只能更加卖力。
一场以“炼丹”为名的阳谋,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王都上演。
无数珍贵的资源,被源源不断地送入“驱咒司”,充实着李家的底蕴。
而李梦泽,则成了这场夺嫡风暴中最诡异的平衡点,两位皇子谁也不敢动他,反而都要将他像菩萨一样供起来。
夜深人静,当李梦泽回到听涛小筑时,等待他的,正是那位从坤宁宫而来的老太监。
“李院使,这是太后娘娘让老奴亲手交给您的。”老太监将那只金丝楠木盒,郑重地递了过去。
李梦泽打开盒子,看到那枚静静躺在明黄色绸缎上的凤印时,即便是以他的心性,呼吸也不由得为之一滞。
他瞬间明白了太后的用意。
凤印入手,冰凉温润,却又重如山岳。
“皇家祖库……”
李梦泽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在丹道院秘典中看到过的只言片语。
那是与国同寿,收藏着大虞王朝从开国至今所有最核心秘密的禁地。其地位甚至在皇家宝库与丹库之上,据说连当代皇帝,若无特殊情况,都不得擅入。
而开启它的钥匙,历来有两把。
一把是象征皇权的玉玺,另一把,便是象征后族与国母权柄的凤印。
如今,其中一把钥匙,就掌握在他的手中!
“我们必须去!”李梦金的声音斩钉截铁。
“太危险了,”李元虎皱眉,“那地方定是龙潭虎穴,守卫森严,我们……”
“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去。”李梦泽的目光扫过那张兽皮地图,最终定格在位于皇城中轴线尽头,那座终年香火缭绕的“太庙”之上。
“皇帝自以为掌控一切,却算漏了人心。他算不到太后会行此险招,这便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李梦泽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解咒之法,或许就藏在那座祖库之中!”
第二日,一则消息,以“驱咒司”为中心,迅速传遍了整个王都上层。
李院使经过连日不休的研究,终于在一部上古典籍中,找到了炼制“镇龙宝丹”的最后一步关键法门。
此法门名为“九天雷引,地火淬丹”,需于子时阴阳交汇之际,引动天雷地火之力,对丹药进行最后的淬炼。届时,丹成之象,必是惊天动地,灵气激荡,方圆数里之内都将受到影响。
为保万无一失,李院使恳请陛下,加派人手,守护“驱咒司”,以防宵小之辈趁机作乱。
这道消息,分别送到了大皇子与五皇子的案头。
两人得到消息的反应,出奇地一致。
这“镇龙宝丹”,是他们翻盘的唯一希望,绝不容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