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述桐听不太懂,但不妨碍他照着顾秋绵的指令拐了一个弯。
现在他们离人烟聚集的地方越来越远了,一路披星戴月。
他的自行车把上装着一个码表,小小的液晶屏上显示着时间,不知不觉已经九点多了,这个时间可不太妙,就算她爸爸在外出差,吴姨总该担心的。
张述桐把这个发现讲给顾秋绵听,她却说十点前到家就行。
“十点,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因为今天商场关门的时间是十点,吴姨肯定会认为我要玩到关门的。”
张述桐觉得自己还是小瞧顾秋绵了,她表面上很任性,做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其实心里一直都有规划。
他们在往小岛北部的方向行驶着,突然到了某地,顾秋绵喊了停,张述桐捏住刹车,四处望望,却什么也没有,四周黑漆漆的,长长的草宛如起伏的浪涛,将小半个车轮淹没:
“你到底想看什么?”
顾秋绵从车子上跃下来:
“本来就没什么。”
“什么叫本来就没什么?”张述桐有点迷糊了。
“我本来就没说要去哪里啊,是你瞎猜。”
好吧,看来他今晚的工作就是司机。碰碰车里是,自行车上还是。
“陪你逛逛?”
“不用了。”顾秋绵却摇摇头,“我就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等我吧。”
她说完这句话,便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重迭在一起,像是对月亮许了个心愿。
张述桐看着她的背影,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顾秋绵心血来潮地让自己带她逛逛,目的地却是一片无人的荒地。
许久顾秋绵安静地睁开眼:
“好了。”
他们踏上返程的路。
终点站自然是那栋别墅,骑了没多远,顾秋绵问他冷不冷,张述桐这次听懂了她的意思,说做好人做到底,既然把你带了出来,那就把你再送回去。
雪崩那次就是这么想的,那次他把顾秋绵从别墅里带了出来,可她回去的时候自己却睡着了,虽然是身不由己,但张述桐偶尔也会犯下犟,所以他阻止了顾秋绵打电话给司机的举动,誓要将功补过。
“不过能不能先回家一趟?”
半晌,张述桐很丢人地问。
从小岛的北部赶往最南部,尽管小岛不大顾秋绵也不是很沉,可真的有点累人了。
“嗯?”顾秋绵拖着长腔,怀疑地打量着他的脸,“你在想什么坏事?”
“哪有?”张述桐喊冤。
“那你回家干什么?
“换摩托车啊。”张述桐无辜道,“不然到你家最少要半个小时。”
这段路公交车都要走二十分钟,更别说是骑车了。
“你以为是什么?”
顾秋绵呆了一呆,拼命拿手指戳他后背。
张述桐被戳得有些痒,便将一只手背到身后挡住她的手,自行车就这样一路歪歪扭扭行驶到了小区楼下。
不久后,他们各穿着一身厚厚的棉袄,在摩托车上整装待发。
“走咯。”
张述桐提醒一句,接着拧动油门,投身于这片夜色。
现在他习惯性抱着怀疑的眼光看到一切事物——摩托车的钥匙原本是被老妈没收的,担心他出去撒野——这一次却和屋门钥匙一起留了下来。
张述桐怀疑这是老妈专门给自己留下的道具,但要让她老人家失望了,这辆摩托车最后也没干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只是简简单单送了一个女孩回家。
张述桐又一次来到了那栋别墅。
别墅里仍然亮着灯,他刚要调转车头,顾秋绵却不满地拉住他:“进来喝杯水嘛,我都跟吴姨说了。”
张述桐难以推辞,不久后,在女人笑眯眯的目光下,他硬着头皮进了大门,这里亮堂堂的一片,中央空调吹着舒适的暖风,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样子。
顾秋绵一进家门就立马向洗手间走去,尽最后一丝努力维持着大小姐的形象,实际上她刚才在摩托上就时不时地扭扭身子,生活中处处埋着伏笔,张述桐想,不久前你一口气喝了半瓶矿泉水的样子是很潇洒,可出来混还不是要还。
可女孩子们就是这样,前一秒还优雅地踩着高跟鞋挽着你的手,一进家门便原形毕露,踢掉高跟鞋像只树懒一样扑在沙发上,谁让家是最温暖的地方。
张述桐在客厅里等,他接过吴姨沏好的热茶,就连杯子还是原来他用的那个,从前的时候张述桐对这里比自己家都要门儿清,如今他打量着宽敞的客厅,突然间觉得哪里不太对。
是不是太熟悉了?
张述桐后知后觉地想,如果平时也是这个样子没什么不对劲的,可今天是圣诞节,顾秋绵不应该好好把她家打扮一下才对?
在他的预想中,应该有一棵比教室里还要大上几倍的冷杉树被穿黑衣的保镖费劲地抬进客厅,不对,甚至连不苟言笑的保镖也会脱下黑色西装,换上圣诞老人般喜庆的红袄,张述桐丝毫不怀疑,如果大小姐有那个性子,他将会在院子里看见一头活生生的鹿。
可今天的别墅什么也没有,一切都是原本的样子,保姆吴姨是个细心的女人,将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条,张述桐抬了下眼皮,连茶几上的纸巾盒都没有变过位置。
从前张述桐觉得这里是栋宫殿的建筑,可凡事就怕对比,昔日它繁荣温暖又明亮,可今天却突然变得冷清起来,明明什么也没有变。
这里没有曲子没有圣诞树没有丝毫节日的气息,只有吴姨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弯着眼睛问:
“今天你们俩去哪玩了?开不开心?”
张述桐说还挺开心的,这位阿姨人很和善,他却不知怎么有种受盘问的感觉,一时间坐立难安,张述桐转移话题:
“今年圣诞没怎么装饰?”
他猜测是从前的时候顾秋绵外出度假,别墅里自然用不着装饰,如今她虽然在岛上过了圣诞,可习惯的力量很强大,家里也就没怎么上心了。
“绵绵没跟你说吗?”吴姨却有些惊讶道,“家里不过圣诞节的。”
“不过?”张述桐一愣,他心说喂喂阿姨您可别开玩笑,差点让我以为时间线又改变了,如果不过圣诞,那学校的圣诞树是怎么回事?今晚那个戴围裙的大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随后他捕捉到,对方说的是“家里”不过,而不是顾秋绵不过。
“叔叔不喜欢?”张述桐试探道。
像自己父母那一辈中,还有许多人不习惯过洋节。
吴姨却摇摇头,没说什么。
别人不说张述桐也不好追问,他和吴姨没太多可聊的,就是呆着脸等顾秋绵回来,张述桐扭扭头,在电视柜上看到了一个长条状的盒子,很是眼熟,正是自己送给顾秋绵的圣诞礼物。
它怎么会在这?
张述桐冒出一个疑问,顾秋绵回过家吗?她不是一放学就和死党们汇合了,吴姨解释道:
“中午让家里的司机捎回来的。”
张述桐点点头。
吴姨又补充道:
“应该是其他孩子送给绵绵的东西。”
张述桐心说其他孩子就在这呢。
“不过她居然会带回来……”女人也有些不解,“我记得她很多年没收到过礼物了。”
张述桐又是一阵疑惑,怎么会,这可是人缘超级好的大小姐,难道会愁一件礼物?
他可以瞬间找出很多个例子作证,比如有人送了路青怜好多苹果和巧克力,比如若萍也收到了许多朋友的小礼品,那现在的顾秋绵比她们只强不弱,按说应该中午就打电话给司机,专门开一辆车把礼物拉走才对。
可事实就是,张述桐看着自己送的那个项链盒,它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只有这一个吗?”
“你可以问绵绵啊。”吴姨居然笑着揶揄了他一下,又说,“不过她就算收下了,应该是那个叫徐芷若的小姑娘送的。”
张述桐心想我妈明天回来发现我改名了。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他,就算其他人不送东西,徐芷若也该送,但张述桐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也没有,他又想了想其他可能,比如别人送的都是零食,但顾秋绵不缺这些东西,所以当场就分给班里其他人吃了,一如往常对待手下那些马仔。
可他今天见了顾秋绵两次,一次是中午,那时候她身边空空如也,一次是晚上,那时候她已经离开了学校。
况且总该有人送一点除了零食之外的东西,比如张述桐。
张述桐又想起了学校里那棵圣诞树,顾秋绵让班里的同学把准备好的礼物挂上去,他寻找纸条的线索的时候,树上的礼物基本被拿光了,也就是说那里面既没有顾秋绵要送的,也没有送给顾秋绵的。
还有,也没看见她拿过巧克力和苹果这些东西。
现在张述桐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呃,为什么,我是说有什么隐情?”
吴姨却迟疑了一瞬:
“绵绵这几天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张述桐摇了摇头。
“也许是她不太想说,所以阿姨这边也不太好多嘴。”吴姨为难道。
张述桐也觉得是有点难为对方了,虽然她对待顾秋绵像看女儿一般,可吴姨终归是保姆,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要多加考虑。
“晚上就你们俩吗?”女人又好奇道。
看来每位女性都有一颗八卦的心,不分年龄。
张述桐便把今天的事讲了一遍,顺便在吴姨面前告了顾秋绵一状,说她有点坏心眼,明明收了自己的礼物,非要说没空。
“哦,其实那个礼物就是我送的。”张述桐不小心说漏了嘴,如今便老实承认了。
“这样啊。”女人若有所思,“那她一定很满意了。”
“其实也不是很满意,”张述桐无奈道,事到如今倒不是托谁捎过来的问题,而是那个盒子根本没拆,“您看,就扔在电视柜上了。”
“不会。”女人却认真说,“她既然收了,就不会不满意。”
“也许吧。”
“昨天是她妈妈的忌日。”
“哦……”张述桐突然愣住了,这话好像在水里扔下了一颗炸弹,于无声处炸响,让人措不及防。
“本来阿姨不该多嘴的,但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不会被她怪罪。”
张述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有点语无论次了:
“忌日……阿姨的?”
“嗯,就是平安夜那天。”
“可为什么……”张述桐脑子很乱,可为什么一点端倪都没有看出来呢,她若无其事,最近这段时间似乎从没流露出悲伤的表情。
“绵绵是个要强的女孩子啊。”吴姨轻叹口气,“其实也不是这么简单,她来岛上之前还是蛮孤僻的,到了这天就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喊她吃饭也不下楼,晚上才会露一面,眼睛哭得肿肿的。”
“哦……”
张述桐下意识看了眼洗手间的方向,就连点头的幅度也很轻,生怕勾起她伤心的往事,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每年圣诞才会出岛吗?”
“嗯。绵绵她妈妈的墓就在岛上,况且她来岛上时已经出了第三年,所以每年的时候去坟前祭拜完,顾总干脆带她去岛外转转。那是呢,身边的人知道怎么回事,她那些朋友却不知道。”
女人回忆道:
“绵绵她来岛上交了很多新朋友,那天偏偏是个平安夜,她那些朋友当然想喊她一起去玩啊,逛街啊,吃饭啊,可她该怎么说呢,其实说什么都不合适。总不能那天什么也不说,一个人在家里哭吧,我猜绵绵是这么想的,所以第一年的时候她就有些不情愿地出去了,我们当然是鼓励她出去散散心,第二年就又好了一些,可能在你们同学眼里看不出什么。她一直开开心心的。
“但这丫头喜欢把很多事情藏在心里,她不说绝对不代表没有发生,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看,可能觉得她身边很热闹,绝对不会有烦恼,无忧无虑的。可是……”
吴姨突然说:
“交好多好多朋友也是有代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