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是冥府,并无日月高悬,雾气笼罩看不清多远,周遭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玄衍驻足不动,姜阳微微张口看着眼前这别样的末日景色。
冥府深处,乃万鬼行径之地,矗立着一座顶天彻地的天门,此门高约千丈,非金非玉,两侧是虬结的门柱,高硕耸立。
暗红色纹理蜿蜒如同血河流淌,与周遭灰暗的色彩形成鲜明对比。
树皮皲裂,木纹扭曲,阴风呼呼作响,仿佛是人面哀嚎,又好似冤魂悲泣。
面对此景连玄衍都不自觉放低了声量,轻轻道:
“这便是冥府险要之地——槐门天关,相传是上古【赤华】仙君所立。”
“赤华仙君?”
姜阳闻言一怔,会是他想的那个赤华么?
“不错,所谓『赤华』便是『若木』,只是现在这般称呼的少了。”
玄衍微微颔首,又道:
“若木自古亲善太阳,当年仙君感叹冥府魂灵受折磨过重,便留下一句谶言:【世间幽魂重,木朽亦成关】,一言既出,便有巨木破土而生,这仙株正是至阳栩木,意为涤尽幽魂,轮回往生。”
“往后世间枉死的冤魂不必再受种种酷刑摧折,只需过一过这天门,便能无碍转世,这是大功德。”
姜阳恍然,自古赤桃双华并立,广木既然专美于前,那想必若木来头亦不小,如今管中窥豹,果然不假。
“哼....”
此时青禾轻哼一声接着道:
“这大猫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姜阳连忙竖起耳朵,接了下茬:
“此话又是怎讲?”
青禾说到这看了一眼暗红虬结的巨大门关,轻叹道:
“冥府为何要摧折幽魂,一是因前尘旧债,二是因宿慧因果,只有褪去前世种种转化成了生魂,才能安然前去转世。”
“仙君此举固然是利好众生,却乱了幽阴纲常,这其中的碰撞与博弈根本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至阳栩木】虽是仙根,可如今千万年侵蚀,亿兆亡魂经过,早已失了当年神妙,蜕化成了一株【幽阴槐木】,所以才从鬼门天关变成了现今的槐门关。”
青禾轻声诉说道。
姜阳瞳孔一震,什么鬼门槐门,什么幽魂转世,说到底还是插手了冥府司职,轮回体系,乱了套了。
玄衍说此乃功德,青禾言称是道争,只看站在什么立场,什么位置,什么角度上。
姜阳放眼观瞧,旧问刚解却又有新惑顿生。
既然天关失效,那如今发挥转世作用的又是什么?
姜阳伏在猫头上俯瞰,脚下的阴土黝黑湿冷,无数半透明的魂灵赤足行走其上,每一步都升起细微的青烟。
他们大多低垂着头,神情麻木,身形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像被风吹动的残破纸幡,拉出一道长长的冥道。
几个差人模样的鬼怪拖着锁链走过,链子上串着新魂,其脸上还残留着些许情绪,被拖拽着走向队伍中。
鬼差们虽奇形怪状,却生的凝实,恍若常人,面上贴着一张玄符,或黑或白,对周遭的凄厉置若罔闻,只有锁链摩擦声与呜咽的风混在一起,构成众生鬼相。
玄衍浑身昙夜包裹,带着姜阳一路走一路看,轻轻路过这队伍上空。
他也不忘告诫道:
“只看看可以,万万不能伸手干预,不然引来了笔判我可保不住你。”
玄衍担心姜阳涉世未深,面对这万千亡魂惨状,生了恻隐之心,于是便出言提醒他。
只是带着人偷偷溜进去他还是有几分自信,毕竟现在不是槐门洞开的日子,笔判并不在场。
可若要叫他演一出大闹天门,掀翻冥府的戏码,他可还没活腻歪。
惹怒了冥府,届时就算是猫仙人复生,怕是也救不了他。
不过玄衍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姜阳本就是打算偷渡,恨不能把青禾之事办的再隐蔽些,又怎会做出节外生枝的举动。
于是连忙顺声道:
“真人多虑了,弟子晓得利害,不会胡乱招惹是非的。”
玄衍心下稍安,收紧了身上气机,加快速度越过了下方队伍,只往前方奔去。
二人是生人,有肉身护持,自然不必过天门,而玄衍又是终葵修士,气机隐瞒之下竟是成功绕了进来。
一过天关,答案就出现在了姜阳面前,让他心中疑惑顿解。
身前是一条长河横在眼前,连绵不断,延伸至无边归处。
此河之广,举目不能望尽,其色幽沉,奔流不息却寂静无声,只有漂浮在河面上的逐渐泛白的生魂与种种弱水灵机,才最终都指向了一个地方。
【忘川】!
忘川弱水,周流无回,便是它代替了槐门天关,发挥着涤荡阴魂的作用。
弱水不浮,死后的魂灵浸入其中便沉在河底,受水流冲刷直到涤去‘前尘’,没了牵挂这才会化为生魂重新浮起,去往轮回。
“忘川到了。”
玄衍专门挑了一处清净的河段落下,姜阳的目的地到了。
再往前便是冥府深处,他也不愿意踏足其中,这是两人约定好的地点。
姜阳跃下猫头,第一次踏上了冥府之地,脚下黑土松软,仿佛与现世无二。
此地与别处格外不同,放眼望去,河岸边开满了紫菊红梅,尽态极妍,美得不像阴世。
姜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只是觉得这里有股别样生机,不似先前死气沉沉,漫天灰雾,满目疮痍。
“一路劳烦真人了,请受姜阳一拜。”
姜阳收回目光,对着玄衍躬身下拜。
“诶,不必了。”
玄衍一弹爪子,便拦住姜阳不使他折身,随意道:
“小八的事算是我欠你的,这一来一回也是应当,大礼就不必了。”
玄衍虽懒懒散散,对恩怨却很分明,姜阳对小八恩同再造,他自然记在心头。
“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真人了。”
姜阳见此不再勉强,但还是拱拱手致谢道。
“好了,你有什么事要忙就赶紧吧,这里固然清净些,但仍不是善地。”
玄衍则轻声嘱咐道,说罢就一副门清的样子踏着猫步,尾巴一摇一晃的走远了些。
他是积年的紫府灵兽,又常在人属活动,如此熏陶便是不类人也算是半个人了。
姜阳费这么大功夫来此,自然不可能是看风景的,于是这灵猫便不再打扰他,善解人意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