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飞碟文学 > 相国在上 > 253【罪恶滔天】

253【罪恶滔天】

    “桑承泽!”

    狱卒冰冷的声音在阴暗潮湿的牢房内响起,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激得蜷缩在角落草堆里的桑承泽猛地一哆嗦。

    他抬起头,长时间不见天日的脸苍白憔悴,曾经跋扈的眼神此刻只剩下惊惶和一丝强行压抑的屈辱。他身上的锦袍早已污秽不堪,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酸臭气味。

    “起来!”

    狱卒不耐烦地用铁尺敲了敲牢门,道:“薛大人要见你!”

    “见我?”

    桑承泽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弹坐起来,眼中爆发出古怪的光芒:“他终于肯见我了?他要把我怎么样?放我出去!我要见我爹!我要见蒋大哥!我是漕帮的小少爷!”

    “闭嘴!”

    狱卒厉喝一声,有些头疼地说道:“再聒噪就继续在这里待着,起来,跟我走!”

    桑承泽还想争辩,但是一想到这些天的境遇,所有的气焰瞬间被浇灭,然后挣扎着爬起来,跟在狱卒身后穿过幽暗的通道。

    片刻过后,他被带进一间比较宽敞整洁的房间,屋内陈设虽然简陋,但是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各种刑具。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简陋的木桌和两把椅子,昏黄的光线将坐在桌后那个身影映照得更加深沉莫测。

    桑承泽终于见到了这些天他反复念叨的薛淮。

    只见传闻中城府如海的扬州同知穿着一身深青色常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无怒意也无讥讽,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然而正是这种平静让桑承泽感到一股从未体会过的压力,或许是这些天的煎熬让他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当下他没有任何不合时宜的举动,只是沉默地站在桌边。

    “坐。”

    薛淮抬了抬下巴,指向对面的椅子,语调平静淡然。

    桑承泽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坐在薛淮对面,朝对方看了一眼。

    他对薛淮的第一印象是年轻,第二印象是英俊,心中不禁泛起自惭形秽之感,尤其是此刻他身上又脏又臭,毫无往日潇洒贵气的仪态,这让他分外局促。

    “桑承泽,漕帮帮主桑世昌的幼子,时年二十岁。你自幼娇生惯养,长大后文不成武不就,除了一身蛮力和几下三脚猫的功夫,可谓一无是处。”

    薛淮不轻不重地说着,继而问道:“本官没有说错吧?”

    桑承泽嘴唇翕动,很想出言反驳,但是话到嘴边,他又想起那天在分舵大院门口,他被府衙的两名高手在一个照面间制住,登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僵硬地摇了摇头。

    “说说你这桩案子。”

    薛淮转入正题,不疾不徐地说道:“想必你应该听说过本官的事迹,既然你如此藐视本官,在扬州城内蓄意伤人,本官若是不按照律法重判,似乎对不起你飞扬跋扈的性情。”

    “薛……薛大人,草民那是被迫自卫还手,是乔文轩的亲随学艺不精,不能怪我出手重!”

    桑承泽连忙开口解释,但是不知为何,当他对上薛淮平静的目光,心里便开始发虚。

    这让他怎么都想不明白。

    就算是在漕运总督蒋济舟面前,他都没有这种感觉,然而对面那个年轻同知看起来文质彬彬,却让桑承泽感到真切的危险。

    “这些话是蒋方正教你说的吧?你们倒也登对,一个混不吝的漕帮少爷,一个自以为是的总督公子。”

    薛淮的嘴角微微勾起,悠然道:“现在本官就告诉你,这桩案子会如何判。”

    桑承泽似乎没有听见后面那句话,显然已经被前面那句话镇住。

    他从未见过地方官员敢这样评价蒋方正。

    往常跟着蒋方正游历各地,所到之处无不充斥着阿谀奉承的声音,桑承泽见识过那些知府和同知们在蒋方正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因此在听到薛淮平淡的话语之后,内心的惊诧难以言表。

    他知道薛淮的背景不弱,据说那位已经过世多年的薛公是当今天子器重的大臣,而薛淮的座师沈望乃是工部尚书,可是在桑承泽看来,蒋方正的父亲可是漕运总督,而且和当朝内阁首辅关系亲近,这层人脉不比薛淮强多了?

    至于庙堂之上的波诡云谲,显然不是桑承泽能够接触的秘密。

    薛淮似乎没有察觉桑承泽的异样,继续说道:“你那天在揽月舫出手殴打乔文轩致其脸部和腹部重伤,同时率领漕帮打手聚众斗殴,按照大燕律之刑律,你身为主犯罪加一等,当判杖一百、徒三年。”

    桑承泽终于回过神来,听闻此言登时面色发白。

    他不相信薛淮真会让人把他活活打死,可是徒三年意味着他要做三年苦役,这让他如何接受?

    还没等他开口,薛淮又道:“此外,乔望山身为本地乡贤,你公然出言辱骂,按律可比照辱骂五品以上官员,也就是说,你骂本官是老东西和狗腿,按律当杖一百。还有,你强闯揽月舫雅间,又毁坏大量财物,可比照白昼抢夺之罪,按律当杖一百、徒三年。”

    桑承泽惊恐地看着他,拼命摇头道:“草民不服!”

    “本官断案何需你服?”

    薛淮冷笑一声,肃然道:“综合以上罪行,本官最终对你的惩处是杖三百、流三千里,刑期为六年。”

    望着薛淮没有任何波澜的表情,桑承泽意识到他不是在危言耸听。

    正如薛淮所言,像他这样的纨绔少爷,何时经历过真正的坎坷与磨难?

    从小到大,桑承泽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父母对他十分溺爱,两位兄长也不同他计较,出门在外又有漕帮打手前呼后拥,他完全不知道惧怕为何物。

    绝大多数时候,只要亮明漕帮小少爷的身份,他在运河两岸几乎无人敢惹,更不必说连漕运总督的独子都和他称兄道弟,又有谁敢真的冒犯他?

    直到此时此刻,在明明没有表露丝毫怒意的薛淮面前,桑承泽终于感受到实实在在的畏惧。

    “薛大人……草民错了,草民不该去揽月舫不该出手打伤那些人,草民给您赔罪,只求您高抬贵手,我爹和漕帮一定会重重谢您……”

    桑承泽艰难地求饶,许是因为这些天凄惨的牢狱生活打磨掉他的桀骜不驯,亦或是他发现薛淮真不在意他的背景,内心的恐惧弥漫开来,让他不得不低下头。

    薛淮定定地看着他,问道:“知道本官为何要关你这么久吗?”

    桑承泽摇了摇头。

    “因为你蠢。”

    若是从前听到旁人这样的评价,桑承泽一定会发作,但此刻他只是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问道:“蠢?”

    “很蠢。”

    薛淮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继而道:“你被人利用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威风八面,这不是蠢是什么?”

    “利用?”

    桑承泽反应过来,毫不迟疑地说道:“不可能,蒋大哥不是这种人!”

    “呵。”

    薛淮面上浮现一抹浅淡的嘲弄,悠悠道:“看来你还没有蠢到不可救药的地步,知道是谁在利用你。”

    不待桑承泽反驳,他便稍稍加重语气道:“本官问你,这次你突然来到扬州寻衅乔家,是不是蒋方正告诉你,因为两淮盐业协会的成立,你们漕帮的进项损失了一些,而乔望山身为盐协会首,便是导致漕帮受损的罪魁祸首,所以你才做出这种恶事。乔家的情况、乔文轩的习性乃至当日揽月舫内的状况,是不是蒋方正在无意中透露给你的?”

    桑承泽迟疑片刻,低头道:“是。”

    “那你口口声声维护的蒋大哥有没有告诉你,乔文轩是乔望山最疼爱的幼子,一如你的父母对你的态度?蒋方正有没有告诉你,乔望山得到这个会首位置是本官允准的,乔家亦是本官推行扬州新政最重要的支持者?”

    薛淮微微前倾上身,盯着桑承泽的双眼,一字一句问道:“他有没有告诉你,那天你一拳打下去,打的不是乔文轩的脸,亦非乔望山乃至乔家的脸,而是本官、扬州府衙乃至朝廷的脸面?”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桑承泽的心头。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眼中浮现茫然和恐惧,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你总是把漕帮小少爷这五个字挂在嘴边,因此本官是不是可以这般认为。”

    薛淮顿了一顿,看着大汗淋漓的桑承泽说道:“那天你在揽月舫上动手伤人,是出自漕帮之主桑世昌的授意,只因本官奉天子圣意推行的盐政新策影响到漕帮的利益,所以他让你这个纨绔子弟公然折损本官的颜面,好让本官明白一件事。”

    桑承泽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强撑着问道:“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

    薛淮哂笑一声,靠向椅背冷声道:“桑帮主无非是想让本官知道,这千里运河两岸沃土是你们漕帮的自留地,区区一个扬州同知也敢染指?就算是京城里那些庙堂诸公,谁若敢和你们漕帮作对,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砰!”

    薛淮眼前失去了桑承泽的身影。

    那把椅子朝后倒下,堂堂漕帮小少爷已经瘫软跌坐在地。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