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泽率先上前,锦袍翻飞间躬身抱拳,声线冷峭却掷地有声:“请陛下严惩谯王,还长安百姓一个公道!”
侯莫陈沂随即直身叩首,苍老的嗓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臣附议!谯王罪大恶极,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恳请陛下雷霆处置!”
宇文祎紧随其后,抱拳抵胸,语气铿锵如铁:“臣附议!以国法正其罪,以民心安其势,还朝堂清明,还百姓安宁!”
宇文雍抬手,殿内呼声骤然停歇,目光扫过阶下叩拜的群臣,又落在宇文卬身上,缓缓点头,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众卿所请在理!”
“谯王放印子钱害民,致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民怨已深;辱骂辅政太师,藐视朝纲,动摇国本。”
“今日若不严惩,便是纵容恶行,寒了长安百姓之心,更会寒了太师披肝沥胆辅佐大周的赤子之心!”
顿了顿,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
深吸一口气,宇文雍猛地抬声,龙威赫赫,传遍大殿:“传朕旨意——”
“其一,削去宇文卬谯王爵位,贬为庶人,宗籍除名,永不得复封!”
“其二,以谯王府家资、田产,由京兆尹牵头清点,尽数用以补偿被盘剥的百姓,每户受灾农户额外赏赐粟米三石、布帛两匹,务必安抚民心!”
“其三,将宇文卬打入宗府禁闭十年,由宗师亲自督导,教他习读《周礼》《礼记》,明尊卑、知廉耻、懂敬畏!”
“十年之内,不得踏出宗府半步,若有违抗,加重惩处!”
御座上的宇文雍神色凛然,眸中却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算计之色......
用老七来博取宇文沪父子的信任,这笔买卖很划算!
宇文卬浑身软得像一滩烂泥,宇文雍的旨意如重锤般砸在他心头,失神地张着嘴,嘴唇哆嗦着,喃喃重复:“削王爵?禁闭十年?”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眼底的绝望凝成了死灰,死死盯着殿中肃立的陈宴,喉间溢出一声苦涩的低喃:“彻底.....栽在陈宴手上了.....”
话音未落,胸口猛地一阵剧痛,气血逆行直冲喉头,“唔!”的一声闷哼。
一口暗红的鲜血从他嘴角喷涌而出,溅在冰冷的金砖上,绽开刺眼的血花。
双眼一翻,身体软软垂下。
陈宴率先躬身,衣袍下摆扫过金砖,声音朗健如钟,率先高呼:“陛下圣明!”
话音未落,宇文泽、侯莫陈沂、宇文祎齐齐躬身,紧随其后高呼:“陛下圣明!”
陈宴直身而立,脸上刻意堆出真切的崇敬之色,朗声道:“陛下此番处置,既严惩恶行以正国法,又体恤百姓以安民心,兼顾纲纪与仁厚,真乃圣君明主!”
随即,抬眸望向御座,目光中满是折服,语气愈发铿锵:“臣钦佩至极!”
吹捧本就是陈某人的老本行。
反正奉承又不值钱,顺带还能哄哄这小皇帝开心.....
宇文雍抬手按了按,脸上褪去笑意,重归沉稳庄重,声音浑厚有力:“朕身为大周之主,万民之主,整肃朝纲、安抚百姓,本就是分内之事!”
话音落,他转头朝殿外厉声高喊:“来人啊!”
“在!”殿外值守的禁军闻声而入,铁甲铿锵作响,齐刷刷跪在殿中,恭敬齐声应答,声震四壁。
“将宇文卬拖下去!”宇文雍目光扫过地上的宇文卬,沉声道:
“遵命!”禁军齐声领命,起身时动作整齐划一,快步走向瘫软在地的宇文卬,左右两人架起他的胳膊。
“皇兄!”
宇文卬被禁军架着胳膊拖拽,喉咙里溢出虚弱的呜咽,浑浊的眼珠艰难转动,死死盯着御座上的宇文雍,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撕心裂肺的哀求:“皇兄连你也要舍弃臣弟了吗?”
他挣扎着想要抬起身,却被禁军铁钳般的手臂死死按住,只能徒劳地扭动脖颈,泪水混着嘴角的血迹淌下:“臣弟知道错了.....求皇兄再给一次机会.....”
哀求声凄婉绝望,却只换来大殿的死寂。
宇文雍端坐御座,眼帘微垂,始终未曾再看他一眼。
禁军毫不迟疑,架着宇文卬踉跄前行,拖曳的衣袍扫过那滩暗红血迹,留下蜿蜒的痕迹,径直将其拽出大殿。
宇文雍目光扫过阶下肃立的众人,声音沉稳如磐:“众卿家可还有其他要上奏的?”
陈宴率先躬身,宇文泽等人紧随其后,齐声应答:“臣等已无事!”
宇文雍抬手摆了摆:“既无他事,那便回各自官署,继续署理公务,莫要懈怠!”
“臣告退!”众人齐齐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沿着大殿两侧缓缓退出武德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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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
宇文祎快步追上前行的陈宴与宇文泽,躬身抱拳,脸上满是恭敬之色,声音压低却不失清朗:“国公、郡王,此番朝堂之事已了,下官就先行告辞了!”
作为为官十几年的老油条,宇文祎很清楚,凡事不能太功利太操之过急.....
要先留下好印象,然后过几日再携礼登门拜访。
陈宴缓缓颔首致意。
宇文祎见状,再度躬身行了一礼,不再多言,转身便快步离去,很快便消失在宫道拐角。
侯莫陈沂并肩走在宫道上,目光扫过陈宴沉稳的侧脸,忽然咧嘴一笑,语气带着几分试探与熟稔:“国公,犬子最近在府上,没给你添麻烦吧?”
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意,指尖依旧摩挲着腰间玉佩,目光望向远方宫阙,语气意味深长:“阿潇、阿栩天资出众,又踏实肯干,本府很看好他们.....”
“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侯莫陈沂重重点头,脸上的笑意愈发真切,捋了捋颔下花白的胡须,沉声道:“有国公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
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在宇文宪脸上停顿片刻,压低声音道:“这俩孩子年轻,也尚缺少磨砺,国公有什么需要跑腿的地方,可以多用用他们!”
说罢,又意味深长地瞥了陈宴一眼,拱手补充道:“老夫相信,国公的眼光和调教,定能让他们更快成长。”
那言语之中,充斥着满满的暗示。
所谓的“跑腿的地方”,其实想让陈宴下次出征,或有大案之时,将侯莫陈潇、侯莫陈栩两兄弟,随时带在身边.....
不求他们立多大的功,能刷刷履历镀镀金也是极好的,那就方便如王雄等人的运作调度了。
陈宴抬手,拍了拍侯莫陈沂的手臂,语气笃定而带着承诺:“柱国放心,本府定会给二位公子,发光发热的舞台!”
随即,目光交汇,二人皆是心思通透之人,瞬间领会了彼此的深意。
陈宴率先勾起唇角,侯莫陈沂也捋着胡须朗声笑起,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默契。
侯莫陈沂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捋着胡须,语气满是心满意足:“那老夫就先回春官府了!”
说罢,朝陈宴再度拱手,转身便迈着稳健的步伐离去。
衣袍在风中中缓缓飘动,背影愈发挺拔,显然是目的达成后,心情格外畅快。
走到宫道岔路口时,他还不忘回头朝陈宴遥遥颔首。
宇文泽转头看向陈宴,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低声道:“阿兄,这宇文祎倒是懂事....”
他也没想到,这位同族的小宫伯,竟会这般果断站队.....
“嗯!”
陈宴眸色淡然,缓缓点头应道:“是个识时务的.....”
就在宇文泽还准备,继续说些什么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宫道尽头传来。
一名内侍身着青色宫服,额角带着薄汗,小跑着追了上来,高声喊道:“魏国公留步!”
陈宴脚步一顿,侧身回首,问道:“公公可是有事?”
内侍快步跑到近前,喘了口气,连忙躬身行了一礼,语气恭敬却难掩急切:“回国公,陛下口谕,要在禁苑临水榭单独召见您,还请国公即刻随奴婢前往!”
宇文雍要单独见我?............陈宴闻言,心中嘀咕一句,同宇文泽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看向内侍,语气平稳无波:“那烦请公公在前边带路。”
内侍连忙应道:“国公请随奴婢来!”
说罢转身,脚步轻快地引着路,青色宫服的衣摆在宫道上划出细碎的弧线。
宇文泽望着远去的背影,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心中暗自喃喃:“陛下要单独召见阿兄?”
“他要做什么?”
隐约间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宇文泽站在原地静立片刻,望着宫苑深处的方向,神色愈发沉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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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苑深处的临水榭,坐落于碧波之上。
朱红亭柱映着澄澈湖水,檐角悬挂的铜铃随风轻响,碎成点点清越。
湖面浮着几片残荷,墨绿的荷叶边缘泛着浅黄。
偶有锦鲤摆尾,搅碎水中亭台倒影,漾开层层涟漪。
亭下铺着暗纹锦垫,宇文雍已端坐于临水的案前。
案上摆着一盏温热的茶盏,水汽袅袅升腾,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
内侍引着陈宴沿曲桥走来,靴底踏过青石的声响被湖面风声轻掩。
待走到亭下,陈宴躬身抱拳,声音恭敬沉稳:“臣陈宴参见陛下!”
宇文雍收回望向湖面的目光,抬手淡淡道:“免礼吧!”
指尖顺势指向身侧铺着暗纹锦垫的石凳,“来,国公坐!”
“是。”陈宴毫不推辞,应声上前落座。
坐下的瞬间,他目光微垂,却用余光打量着宇文雍.....
思索着这家伙在打什么主意.....
“国公来尝尝,朕珍藏的好茶!”
宇文雍缓缓站起身,抬手拎起案上的紫砂茶壶。
壶身温润,茶香随动作漫出,清冽中带着几分醇厚。
他手腕微倾,琥珀色的茶汤顺着壶嘴缓缓注入青瓷茶杯,茶汤澄澈,浮沫轻散,热气氤氲而上。
他这是打算凹一手礼贤下士的人设?..............陈宴目睹这一幕,双眼微眯,心中泛起嘀咕,态度却与冯祺截然不同,并没有推辞,接受得很坦然,抬手举起青瓷茶杯,笑道:“多谢陛下!”
随即,微微颔首,将茶杯送至唇边,浅抿了一口。
宇文雍重新落座,端起自己的茶盏却未饮,指尖摩挲着杯沿,眸中渐渐泛起仰慕之色,开始侃侃而谈:“自朕尚在潜邸之时,国公之命就如雷贯耳了!”
“醉酒斗王谢,秦州戡乱,泾州剿匪,百骑破三千,生擒突厥特勤,定两国盟约,后又佐太师覆灭朝中逆贼,稳固朝堂根基,再到前些时日河州平叛,率军千里奔袭,大胜吐谷浑,拓土千里.....”
他如数家珍般一一细数,每一件功绩都讲得清晰扼要,眸中的光芒愈发炽热。
是刻意也是发自真心的。
毕竟,越是清楚眼前臣子的能力,就越是惜才.....
“陛下谬赞了!”
陈宴听着这商业吹捧,心中波澜不惊,但在神色上却表现得愈发恭谨,语气带着几分惶恐的谦逊:“臣不过咫尺之功罢了,都是分内之事,不值一提!”
宇文雍抬手举起茶杯,指尖微微用力,眸中赞叹之色丝毫未减,语气愈发恳切:“国公这就太自谦了!”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陈宴,声音铿锵有力:“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实乃我大周的社稷之臣!”
茶盏在掌心轻轻转动,语气中满是感慨:“大周有国公这般栋梁,实乃大周之幸、万民之幸!”
话音落,宇文雍缓缓饮下一口茶,放下茶杯时,眸中闪过一丝真切的敬佩,长叹一声:“朕对国公,当真是钦佩之至!”
宇文雍这家伙,不会是想拉拢我吧?..............陈宴眸中飞快掠过一丝复杂之色,有揣测,有疑虑,更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审慎,转瞬便被恭谨掩盖,当即抱拳,头颅微垂,声音低沉而恳切:“臣愧不敢当!”
宇文雍抬起手来,重重拍了拍陈宴的肩膀,叮嘱道:“国公要在太师手下,好好为朕,为大周效力!”
太师二字,咬字格外的重。
这位少年天子尽管极其欣赏陈宴,却深知不能操之过急.....
对于宇文沪的忠犬,要宇文沪不在人世后,在他急需新的靠山时,再抛出橄榄枝,才能收获百分百的忠心.....
此时仅是示好拉近关系而已。
陈宴挺直脊背,抬眸迎上宇文雍的目光,振振有词道:“陛下放心!臣定当在太师麾下,恪尽职守、肝脑涂地,为大周竭尽全力效忠!”
全然是一副愿为君王赴汤蹈火的忠臣模样。
宇文雍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眸中满是期许,朗声道:“朕等着国公再立新功!”
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语气添了几分神秘,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对了,朕单独召见国公,是有一好物要与爱卿分享.....”
好物?分享?什么鬼?............陈宴闻言,在心头喃喃重复,眉宇间满是不解,问道:“陛下,不知是何物?”
“啪啪!”
宇文雍抬手连拍两下,开口道:“拿上来吧!”
话音刚落,内侍便捧着一个描金紫檀锦盒快步上前,锦盒表面绣着繁复的云纹,边角镶嵌着细碎的珍珠,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将锦盒轻轻放在案上,内侍躬身行了一礼,便悄无声息地退至亭外,远远侍立。
宇文雍指了指案上的锦盒,神秘兮兮道:“国公请看!”
说罢,他亲自伸手揭开锦盒的鎏金搭扣,盒盖缓缓开启。
霎时间,一股清冽的异香扑面而来。
只见盒内铺着暗红色绒布,两枚鸽蛋大小的丹药静静躺在中央,通体莹白,泛着温润的光泽,表面隐隐有流光流转,一看便非寻常之物。
“这...这...这是丹药?!”
陈宴的目光死死钉在锦盒中,那两枚莹白丹药上,瞳孔骤然收缩,嘴唇微颤,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惶与难以置信。
陈某人震惊的点,并非是没见过丹药,而是这玩意儿很眼熟,太过于眼熟了.....
这他娘分明就是云汐炼的!
宇文雍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察觉到了我的意图?............陈宴顿时心生警惕,依旧维持着被丹药震撼的模样,试探询问:“陛下这是何意?”
......
【“灵帝在位,昏庸闇弱,纲纪不张。时谯王不道,害及黔首,民怨沸腾。
高祖与凉国公沂等贤臣,痛心疾首,累上疏谏,谆谆以劝,陈明利害。
灵帝纳其忠言,乃正典刑:削谯王爵土,籍谯王府赀产以偿百姓;禁锢卬十载,命宗师严教,使明尊卑之序、君臣之礼。
高祖夙夜匪懈,力挽颓波,长安兆民始得昭雪,沉冤获伸。
卬稔恶自毙,终食其果,以偿厥罪。
夫高祖之心,拳拳在民,忧国忧民之诚,足垂青史,为万世景仰!”
——《魏史》·高祖文皇帝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