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就是妄海带大,所以在一众放浪形骸的兄弟姐妹中,他这端方的性格就显得尤为的格格不入。
但也因此,颇得雷华莹的宠爱,即便已是一城之主,也应该被雷华莹召回来。
妄海见到他,似乎并不意外,脸上依旧是那副悲悯平和的神情,只是眼底深处比往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他双手合十还礼:“无痕殿下,深夜来访,可是有事?”
生疏的称呼无形的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雷无痕也并不介意,从小他的父亲就是如此称呼他,好像知道两人终有分开的一天。
雷无痕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敏锐地察觉到他气息的变化,那常年萦绕的忧郁似乎淡去了不少。
他沉默片刻,开口道:“您去见了无寂。”
是陈述,而非疑问。
妄海微微颔首,并未隐瞒:“嗯。与他……说了些往事。”
“他……反应如何?”雷无痕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若细听,能察觉出一丝极细微的关切。
他知道,自从弟弟离开,父亲的心里一直有个心结,导致他的修为一直停滞不前。
他自是一样两人能和平相处,弟弟能接纳父亲。
妄海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却带着一丝浅浅笑意,“那孩子,性子烈,嘴也硬,但知道便好,不强求其他。”
雷无痕闻言,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了解自己母亲的性子,也清楚妄海的心结,如今父子相见,虽不算圆满,但总归是了却一桩心事。
他本以为……
然而,妄海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神色微凝。
“此间心事已了,贫僧也该回清音寺了。”妄海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雷无痕眸光一沉:“父亲何出此言?您在此清修多年,为何突然要回去?可是寺中有人……”
他以为清音寺那边又给了妄海压力。
自从父亲与母亲在一起之后,清音寺那边便常常施压。
不过就是一群顽固不化的秃驴,要不是父亲不允,他定要拆了那座和尚庙!
妄海缓缓摇头,打断了他的猜测,“无人相逼,本就是贫僧自身之过。”
他抬眼,目光穿过洞府入口,望向远方仿佛能触及那棵通天建木的虚影,眼神变得空远而沉重。
“当年为救无寂,贫僧擅自动用传送阵,已是违背寺规,触犯禁忌,后又……尘缘未断,心魔难消,避世于此,实为怯懦逃避。”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就像在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
“贫僧背叛佛祖教诲,背离守护之责,私心用甚,此等罪孽,岂能因年岁久远便一笔勾销?终须回寺领罚,方能心安。”
“可……”雷无痕还想再劝。
他知道清音寺的戒律森严,妄海此去,领受的绝不仅仅是几句训诫那么简单。
妄海却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眼神温和却坚定,“无痕殿下,不必再劝,昔日因,今日果,此乃贫僧必经之路,以往种种,执着也好,遗憾也罢,俱往矣,如今能见无寂安好,于愿足矣,余下之路,当由贫僧自行了断。”
他这番话说的平静而决绝,仿佛早已深思熟虑,再无转圜余地。
雷无痕看着他眼中那不容动摇的澄澈与决意,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间。
他深知眼前之人的心性,一旦决定,便是万牛莫挽。
洞府内逐渐安静了下来,不知不觉间,雷无痕突然发现手掌心竟然已经汗湿。
喉结滚动,他很想问一句,父亲不要他了吗?
后又惊觉他已不是孩童,父亲如今肯待在这里,全是因为他与无寂。
是他们变成了枷锁,将父亲牢牢的锁在了这里。
他最终只是深深看了妄海一眼,拱手沉声道:“既如此……望父亲保重。”
妄海回以一笑,那笑容里竟有种洗尽铅华的轻松与淡然,“多谢殿下。”
雷无痕不再多言,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洞府内,妄海缓缓闭上眼,双手合十,低声诵念了一段经文。
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平静无波的坚定。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仅有的几件物品,最后看了一眼这居住了不知多少年的简陋洞府,毫无留恋地转身,一步步朝着清音寺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单薄,却带着一种绝不后悔的决然与虔诚。
与此同时,远在无影城天魔宫中的雷华莹,正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听着雷云开汇报各地事务,心不在焉地把玩着一枚璀璨的晶石。
忽然,她心口毫无征兆地猛地一悸,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突然断裂,消失了一般,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落感和索然无味瞬间席卷了她。
“怎么?”
雷云开敏锐的察觉到母亲的变化问道。
雷华莹没有说话,目光定定落在手里的晶石上。
“无事,你先下去吧。”
一开口,才发现她的声音哑的可怕。
雷云开见她这副不寻常的模样,眼里闪过了然。
只有牵扯到那位的时候,她的母亲才会如此反常。
不以为意的挑了挑眉,雷云开没说什么,直接收拾了东西离开。
下班回家!
走的同时还在心里不断摇着头,他爹说的对,爱情果然是个可怕的东西。
好在他爹早就飞升上界,不用看这糟心的一幕。
雷华莹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中,往日里觉得有趣的一切。
权力、珍宝、甚至那些精心挑选来解闷的男宠,此刻在她眼中都变得毫无意义,灰暗无光。
她烦躁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无妄山的方向,眉头紧锁。
他有了?
半晌,她忽然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和无尽的疲惫,“没意思……真没意思……”
她猛地转身,对着空荡荡的大殿扬声道:“来人!”
侍从立刻躬身而入。
“把后殿那些人都给本尊散了,赏些东西,让他们各自离去,看着就心烦!”她语气不耐地吩咐道,仿佛丢弃一堆无关紧要的杂物。
侍从心中巨震,却不敢多问,连忙应声退下。
很快,原本充斥着丝竹欢声的魔宫某一角,迅速变得冷清下来。
雷华莹独自站在高高的窗边,望着魔域永远灰蒙蒙的天空,艳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迷茫的空洞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