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大堂的公用电话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刘清明走进去,关上玻璃门,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嘈杂。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电话卡,熟练地插进卡槽,然后拨出了一串号码。
长途电话的接通音,带着特有的延迟和电流声,在耳边“嘟嘟”地响着。
国内,清江省云州市,市委机关宿舍区。
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
胡金平家卧室里亮着两盏淡黄的床头灯。
空气中混杂着奶味、尿布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洗洁精气息。
这就是育儿的味道,琐碎而又温馨。
妻子田莉靠在床头给孩子喂奶。
这是睡前的最后一餐,吃完后,孩子就会由田妈抱去隔壁房间睡。
两口子不必为孩子起夜。
这是因为。
胡金平的工作强度太高,必须保证充足的睡眠。
田莉很理解这一点,也全力支持丈夫的工作。
在家里,几乎所有事都听他的。
胡金平也靠在床头,没有看文件,也没有看电视,只是安静地看着妻子的侧脸。
柔和的灯光下,她身上散发着母性的光辉,让他心里感到无比的满足和安宁。
他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功利心。
眼前这种安稳的生活,如果不出意外,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这取决于他的老板,市委书记黄文儒的升迁速度。
黄文儒是吴新蕊省长一系的人。
吴省长这一届任期结束后,很可能会外放经济强省省长或是排名靠前的省委书记、直辖市一把手。
黄文儒不太可能直接接任省委书记,最大的可能是再当一届云州市的一把手,然后谋求省委专职副书记的位置。
到那时,自己也能水涨船高,踏上正处级这个关键的台阶。
之后无论是留在省直机关,还是下放到地方当个县市区的一把手,未来的路都会顺畅很多。
胡金平个人更倾向于留在省城。
田莉也不是那种野心勃勃的驭夫狂魔,丈夫现在的地位已经让她在亲戚朋友面前很有面子了。
更难得的是,胡金平这个人很干净,没有官场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坏习惯。
他的交际圈子很窄,真正称得上好朋友的,就刘清明一个。
平时从不出去花天酒地,就算晚归,也都是因为陪着老板加班。
这样的老公,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所以,即使娘家父母偶尔想托胡金平办点什么事,田莉都会主动挡回去。
她不想让丈夫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影响了自己的前途。
那种行为,不是短视是什么?
现在,儿子也出生了,家庭趋于完美。
两人平时没什么事,都喜欢宅在家里,享受带孩子的乐趣。
田妈主动揽过了晚上带孩子的苦活,又给了小两口更多的独处空间,简直不要太完美。
十多分钟后,宝宝吃饱了,小嘴咂巴了两下,眼睛一睁一闭地,眼看就要睡着。
田莉爱怜地用纱布擦去他嘴角的奶渍,然后轻声叫了一声:“妈。”
田妈立刻推门进来,动作麻利又轻柔地从田莉怀里抱走了心爱的大外孙。
田莉松了口气,正想下床去冲个澡,没想到腰上突然一紧,一股大力将她搂了过去。
紧接着,温热的气息就扑在了她的脖颈上。
田莉的身体瞬间就软了,无奈地说:“让我先洗洗,身上全是味儿。”
丈夫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她心头发痒:“一会儿我帮你洗。”
田莉立刻放弃了抵抗。
其实她自己也想。
胡金平的手开始不规矩起来,正想有进一步的动作,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嗡嗡”震动。
田莉笑着推开他:“快接吧,万一是大老板呢。”
胡金平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开手。
田莉拉了拉睡衣,起身走向浴室。
胡金平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大刘”。
他心里有些奇怪。
刘清明这家伙,从来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给自己。
除非是真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他赶紧摁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嘈杂,信号似乎不太好。
“大刘,你在哪儿?”胡金平问。
“欧洲,维也纳。”刘清明的声音听起来很急促。
胡金平愣了一下:“你出国了?”
“长途很贵,我长话短说。”刘清明直接切入主题,“请你立刻转告你老板,事情有门了,现在需要经费支持。明天,请他给我转一笔资金过来。”
“多少?”
“三万欧元。这三万里面,两万五是付给一家咨询公司的定金,剩下五千是我的活动经费。记住了没有?”
胡金平作为市委书记的大秘,过人的记忆力是基本功。
他立刻翻身下床,从书桌上拿起一个小本子和笔,飞快地记录下来。
“三万欧元,记下了。怎么给你?”
“发到我们驻维也纳大使馆的账上。明天一早,我会让大使馆那边的人直接联系你。”
“好。”
“还有,告诉你老板,可以准备开团了,尽快赶来。”刘清明又补充了一句。
“明白。还有什么事?”
“没了,谢谢,老胡。”
电话挂断。
胡金平看着记事本上的字迹,眉头紧锁。
三万欧元,事情有门,开团……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让他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田莉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看到丈夫站在书桌前发呆,关切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胡金平合上本子,摇了摇头:“没什么,一点工作上的事,已经处理完了。”
田莉走过来,却发现丈夫眼里的欲望已经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的思索。
她并不奇怪,丈夫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
她坐到床边,拿起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帮我吹吹头。”
胡金平回过神,拿起吹风机,走到她身后,温柔地帮她吹着头发。
“明天我要早起,你多睡会儿。”他一边吹,一边说。
“好,我自己去上班。”田莉应道。
从这里到市委没多远,腿着都行。
“我明天可能要晚点回来,不用等我吃饭。”
“习惯了。”田莉笑了笑,“你少喝点酒。”
“不一定是陪老板挡酒。”胡金平说,“可能会有大事情。等回来了,我再跟你细说。”
“好,我等你。”
胡金平帮她把头发彻底吹干。
田莉以为今晚就这样了,正打算换上睡衣睡觉。
没想到,一只手突然伸进了她的浴袍,顺着光滑的身体曲线慢慢移动。
田莉的身体靠在丈夫怀里,脸上热气升腾,呢喃着说:“你不是说明天要早起吗?”
胡金平的手没有停下,嘴唇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所以才要彻底放空身心,迎接明天的挑战啊。”
田莉浑身发软,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来吧,老公。”
……
第二天一早,刘清明没有去餐厅吃早饭,而是直接敲响了许凝的房门。
许凝很快就开了门,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显然是在等他。
“我们现在去哪儿?”她问,脸上还带着一丝忧虑,“去哪儿弄那么多钱?”
“华夏驻维也纳大使馆。”刘清明说。
许凝的脸上写满了不解,但她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跟在刘清明身后。
大使馆戒备森严,门口有武警站岗。
刘清明出示了自己代表团的证件,并说明了来意。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大使馆的一位一等秘书。
一秘将他们带到一间小会客室,客气地倒了两杯水。
“刘清明同志,请问您有什么事?”
刘清明没有绕圈子,直接说道:“我受国务院信息化工作领导小组的委派,前来欧洲接洽一家掌握了光刻机相关高精技术的企业。与这家企业对接的主体,是清江省云州市。现在,我需要大使馆提供一些帮助。”
“国信组?”
一秘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都严肃起来。他当然知道这个单位的分量。
“您需要什么帮助?”他的态度变得恭敬了许多。
“我需要一笔三万欧元的现金,作为前期费用。”
一秘的表情有些为难。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大使馆的财务制度非常严格,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拿出来。
“这个……刘同志,这么大一笔款项,我需要向大使汇报。”
“应该的。”刘清明点头。
一秘立刻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内线。
简单汇报了几句后,他放下电话,对刘清明说:“刘同志,许翻译,请跟我来,大使要见你们。”
两人跟着一秘,来到大使的办公室。
推开门,一个五十多岁、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正在接电话。
他看到他们进来,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对着话筒说话。
刘清明和许凝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安静地坐着等待。
忽然,刘清明发现,那位大使在讲电话的时候,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似乎带着一丝探究和审视。
几分钟后,大使结束通话。
一秘立刻上前,再次向大使汇报了刘清明和许凝的来意。
大使听完,没有立刻表态,而是站起身,径直向刘清明伸出手。
“刘清明同志,你好。”
刘清明很惊讶,赶紧起身与他握手:“大使先生,您认识我?”
大使笑了笑:“刚才,清江省的吴省长亲自给我打了电话。你是她的女婿?”
刘清明恍然大悟。
原来刚才那一通电话,是妈打来的。
许凝目露震惊之色。
“是的,您认识我岳母?”
“多年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大使说,“那时候她还是云州市的市长。”
原来如此。刘清明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有吴新蕊这层关系在,事情就好办多了。
大使又公式化地和许凝握了握手,然后请他们重新坐下。
“吴省长已经把情况都跟我说了。”大使开门见山,“三万欧元,是吧?你们现在就可以去财务那里领走。”
刘清明大喜过望:“太感谢大使馆的支持了!”
“工作要紧。”大使的表情很严肃,“吴省长特别交代,这件事关系重大,希望你们能成功。”
“我们一定尽力。”
大使对旁边的一秘吩咐道:“你带他们去财务那里,支取三万欧元现金。告诉老孙,这笔款项先走对外支援的账目,清江省那边今天之内就会把款子补过来。”
“是,大使!”
两人在一秘的带领下,来到财务室。
大使馆常年都会准备一笔应急现金,就是为了应付各种突发状况。
财务主管是个一丝不苟的中年女士,她从一个巨大的保险柜里,取出一撂又一摞崭新的欧元。
一捆一万,整整三大捆。
厚厚的钞票堆在桌子上,视觉冲击力极强。
许凝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多外汇现金。
二十多万人民币,就这么堆在眼前。
而旁边的刘清明,却毫无所动。他只是平静地拿起钞票,开始当场点验。
他的动作很熟练,手指翻飞,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份镇定和从容,让旁边的使馆工作人员都暗自吃惊。
在国内那样的工资水平下,看到这么大一笔现金,眼中居然没有任何贪婪或者激动,这位年轻的干部,定力果然非凡。
点完钱,签好字。
刘清明将钱仔细地装进一个公文包里。
为了安全起见,大使馆特意派了两名便衣的安保人员,开着一辆不起眼的大使馆牌照轿车,护送他们回到了酒店。
下午三点差十分,刘清明和许凝准时来到了卡尔的房间。
卡尔一行人已经等在了那里,桌上摆着几份打印好的合同。
双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进入了正题。
在卡尔的法务和许凝的共同见证下,双方仔细核对了委托合同的每一项条款。
确认无误后,刘清明拿起笔,在合同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将那个装满了现金的公文包,放在了桌子上,推向卡尔。
“这里是两万五千欧元,预付款。”
看到刘清明签字之后,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把一大包现金交给一个才认识一天的白人,许凝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她的心跳得飞快,手心里全是汗。这太疯狂了。
刘清明却没有半分犹豫。他现在要争分夺秒,赶的就是时间。
他让许凝翻译过去。
“卡尔先生,我希望你们能尽快开始工作。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一定要阻止王和蔡司公司的合作。这是我们完成这份合约的先决条件。”
收到现金,卡尔的脸上笑开了花。
他当着刘清明的面,让助理把钱清点了一遍。
“放心吧,刘先生。”卡尔的笑容很灿烂,“我们会立刻从蔡司公司那边入手。我们会善意地提醒他们,这项合作存在着巨大的政治风险。相信以德国人的谨慎,他们会重新慎重考虑的。”
“至于荷兰的阿斯麦公司,那现在还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公司。他们背后的美国资本,也必须考虑到欧洲盟友的利益。我不相信,他们的行为能得到美国政府的正式背书。”
卡尔的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如果有必要,我这边也能搬出德国政府的背景。现任的德国总理,对华态度一向很友好。我相信,只要我们给出足够的理由,他们会乐于看到美国人的计划受挫。”
刘清明点了点头:“祝你们成功。”
卡尔拿起一杯红酒,朝刘清明举了举:“刘先生,只要钱给到位,就一定会成功。”
两人相视一笑,碰了一下杯。
许凝看着刘清明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笑得有些奸诈,甚至带着一丝阴险。
但他身上的那股自信和掌控力,却又让人莫名地感到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