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池湖畔,人群渐散,唯余波涛轻拍岸石,以及那尊经过赵清真符箓加固、隐隐流转着清光的镇水铁牛。夕阳的余晖将湖面染成一片金红,却也照不透那墨绿色湖水深处的幽暗。
赵清真盘坐于铁牛之侧,双目微阖,周身气息与脚下大地、身前湖水隐隐相连。炼神还虚巅峰之境的神识,此刻如同无数条无形的灵鱼,悄无声息地潜入滇池,向着那巨鼋沉没的方位以及更深的湖底蔓延开去。
湖水深处,光线迅速黯淡,直至彻底被黑暗吞噬。水压渐增,寻常生物难以生存,只有一些奇异的水藻和耐压的盲虾在活动。神识所及,湖底地貌复杂,沟壑纵横,沉船朽木、累累白骨散落其间,诉说着这片水域曾经的波澜与吞噬。
那巨鼋的气息并未远离,反而如同一条受伤的毒蛇,蜷缩在湖心一处极深的渊壑之中。那渊壑形似巨口,深不见底,从中不断涌出阴寒刺骨的水流,并夹杂着更加浓郁的水煞与怨气。巨鼋便潜伏在渊壑边缘的一个巨大洞穴内,借助渊壑中涌出的阴寒水煞滋养伤体,墨绿色的血液仍在缓缓渗出,但其强大的生命力已开始自我修复。
赵清真神识锁定那处洞穴,正欲进一步探查,却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在那渊壑的更深处,靠近巨鼋巢穴的下方,他的神识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古老的封印之力!这股力量与铁牛上的镇封符文同源,但更加深邃、强大,仿佛源自某种佛门至高法咒,只是如今已被浓郁的水煞和怨气层层包裹、侵蚀,如同风中之烛,摇曳欲灭。
“果然有古怪……那渊壑之下,恐怕才是真正的封印核心,也是这巨鼋力量暴涨、敢于作祟的根源所在。”赵清真心念电转,“必须深入其中,加固乃至修复那核心封印,方能一劳永逸。”
他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潜入深水,对于炼神还虚境的修士而言并非难事,真元护体,闭气龟息皆可长久。但水下作战,尤其是面对占据地利、能操控水煞的巨鼋,以及那未知的封印核心,风险依旧不小。
他起身,对一旁守候的里长和军官道:“贫道需入湖底一行,彻底解决隐患。尔等守好此地,勿让闲人靠近湖面。”
众人闻言,虽惊于他要亲身涉险,但见识过他的手段,也只能恭敬领命。
赵清真不再迟疑,身形一晃,已如一片落叶般飘然落入湖水之中。真元运转,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清光,将湖水隔绝在外,行动自如,更无半点声息。他并未直接冲向巨鼋巢穴,而是如同一条游鱼,借着湖底复杂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着那处深渊壑口靠近。
越靠近渊壑,水温越低,水煞之气越是浓郁粘稠,仿佛要将人的神魂都冻结、侵蚀。寻常修士至此,恐怕真元运转都会滞涩。但赵清真归墟意境自行流转,那侵袭而来的水煞之力,靠近他周身清光时,竟如同泥牛入海,被那蕴含“万法归尘”真意的道境悄然化去部分,难以对他造成实质影响。
他收敛全部气息,如同湖底的一块顽石,缓缓沉入那漆黑的渊壑。
壑内更是幽暗无光,神识在这里也受到极大压制,只能探查周身十数丈范围。四周岩壁上覆盖着滑腻的苔藓和不知名的发光菌类,散发出惨绿或幽蓝的微光,映照出嶙峋怪石的轮廓,如同张牙舞爪的鬼怪。
下潜约百丈,终于抵达壑底。这里反而开阔了许多,仿佛一个巨大的水下广场。广场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已然残破不堪的八角石塔!石塔不高,仅有三层,以某种不知名的青黑色石头垒砌,塔身布满裂缝,爬满了水草和贝类,但塔顶之上,依旧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却坚韧的金色光晕的舍利子!那精纯古老的封印之力,正是源自这颗舍利与石塔本身!
然而,此刻舍利的光芒已被无数道如同黑色锁链般的浓郁水煞之气死死缠绕、压制,光芒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石塔的基座更是被挖开了一个大洞,露出了里面一个黑黢黢的入口,浓郁的腥气和水煞正从中不断涌出——那巨鼋的巢穴,竟然就建在这封印核心的旁边,甚至可能就在石塔内部!
“孽畜!竟敢亵渎佛门圣物,以封印逸散之力滋养自身!”赵清真眼中寒光一闪。这巨鼋不仅为祸,更是占据了这处关键节点,借助逸散的水煞修炼,难怪道行增长如此之快。
他不再隐匿身形,归尘剑握于手中,暗金色的剑光在这极致的黑暗中,如同灯塔般耀眼!
似乎是感应到了威胁,那石塔基座的洞穴中,猛地亮起两盏幽绿色的“灯笼”!伴随着一声压抑着痛苦与暴怒的低吼,那受伤的巨鼋猛地从中窜出!它显然没想到赵清真竟敢深入它的老巢,惊怒交加,不顾伤势,张开巨口,不再是喷吐水箭,而是引动了整个渊壑的水煞!
轰隆隆——!
渊壑内的水流瞬间变得狂暴无比,无数黑色的水煞凝聚成一道道巨大的漩涡、水刃、以及狰狞的水怪虚影,从四面八方朝着赵清真绞杀而来!整个渊壑底部,仿佛化为了一个巨大的水下绞肉机!
与此同时,那巨鼋庞大的身躯也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猛冲过来,利爪挥舞,撕裂水流,直取赵清真!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攻击,赵清真面色不变。炼神还虚巅峰的真元澎湃运转,归墟意境全力展开!
“归墟——万流归寂!”
他清叱一声,并未挥剑斩向任何一道攻击,而是将归尘剑往身前一插!剑身没入壑底岩石,以剑为中心,一个无形的、仿佛能吞噬一切能量与物质的混沌领域骤然扩张!
那些汹涌而来的水煞漩涡、水刃、水怪虚影,在接触到这“归墟”领域的刹那,就如同烈阳下的冰雪,速度骤减,形态崩解,最终无声无息地湮灭、消散,还原为最普通的水流!甚至连那巨鼋猛冲之势,也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变得迟缓而沉重!
这便是“归墟”意境的霸道之处!并非以力破力,而是从根本上“化归”能量的存在形式,使其重归“寂无”!
巨鼋眼中首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之色!它赖以成名的水煞之力,在这诡异的力量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赵清真抓住它心神失守的刹那,拔剑而起!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暗金雷霆,无视了那变得温顺的水流,瞬间穿越了数十丈的距离,出现在了巨鼋那受伤的脖颈之前!
“北斗戮妖,剑断生机!”
归尘剑带着沛然莫御的杀伐剑意,精准无比地再次刺入了先前那道伤口,并且更深、更狠!狂暴的剑气瞬间涌入巨鼋体内,如同无数利刃,疯狂破坏着它的生机!
“嗷——!”
巨鼋发出了濒死的绝望惨嚎,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起来,墨绿色的血液如同喷泉般狂涌。它拼命挣扎,搅得壑底天翻地覆,但归墟领域的压制和体内肆虐的剑气,已然断绝了它所有的生机。
片刻之后,巨鼋的挣扎渐渐微弱,最终,那庞大的身躯无力地沉向壑底,激起大片的淤泥。眼中幽绿色的光芒彻底熄灭。
赵清真缓缓收剑,看着那逐渐被淤泥覆盖的巨鼋尸体,心中无悲无喜。除恶务尽,此乃天理。
他目光转向那座残破的石塔和那颗被水煞缠绕的舍利。巨鼋虽除,但此地的隐患根源,在于这被破坏的封印。
他走近石塔,仔细探查。石塔的构建蕴含佛门密宗法理,与中原禅宗迥异,应是前朝某位密宗高僧所留。那舍利更是其一身修为精华所凝,用以镇压这渊壑中可能存在的某种“水眼”或者更凶戾之物。只是年代久远,加上巨鼋刻意破坏,导致封印松动,水煞外泄。
“需得修复此塔,助舍利重光。”赵清真心道。他虽非佛门弟子,但大道同源,对于阵法封印亦有涉猎。更何况,归墟意境包容万物,解析这佛门封印的构成并非难事。
他盘膝坐于塔前,神识仔细扫描着石塔的每一处符文和结构,推演其运转原理和破损之处。同时,双手掐诀,以自身精纯的真元为引,混合对水行法则的领悟,凌空绘制出一道道玄奥的加固符箓,打入石塔的裂缝和关键节点。
这个过程精细而耗时,需要极高的控制力与悟性。赵清真心神沉入其中,浑然忘我。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将最后一道“玄元定水符”打入塔顶,与那颗舍利产生共鸣的刹那——
嗡!
整座石塔猛地一震,表面覆盖的水草贝类纷纷剥落,露出了下面古朴而神秘的符文。那些符文逐一亮起,散发出柔和而坚定的金色佛光!塔顶的舍利子更是光芒大放,如同一轮小太阳,将整个渊壑底部照得亮如白昼!缠绕其上的黑色水煞锁链,在佛光的照耀下,如同冰雪消融,迅速瓦解消散!
一股磅礴、祥和、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封印之力,以石塔为中心,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瞬间弥漫整个渊壑,并向着更广阔的滇池水域扩散!湖底那浓郁的水煞怨气,如同被烈日照射的晨雾,迅速被净化、驱散。
滇池湖畔,众人只觉得浑身一轻,那一直萦绕不去的压抑感骤然消失,湖面上的灰霾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露出了清澈的蓝天与碧水。镇水铁牛发出一声欢快的嗡鸣,清光流转,与湖底的封印遥相呼应。
“成功了!仙长成功了!”岸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渊壑底部,赵清真看着那重放光明的石塔与舍利,微微颔首。此间事,总算圆满。
他正欲离开,目光却无意中扫过那巨鼋巢穴的洞口。神识探入,除了一些被其吞噬的残骸和收集的些许发光珠宝外,并无太多异常。然而,在洞穴最深处,一块半埋在淤泥里的、不起眼的黑色骨片,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骨片巴掌大小,质地非金非玉,触手冰凉,上面刻画着一些极其古老、扭曲的符文,并非中原体系,也与佛门符文迥异,反而透着一股蛮荒、邪恶的气息。更让赵清真在意的是,这骨片上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周围水煞怨气格格不入的……魔气!
并非巫神教那种带着死亡与腐朽的邪异,而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霸道、充满了毁灭与吞噬欲望的魔性能量!
“这是……”赵清真拾起骨片,眉头微蹙。云南之地,果然另有魔踪!这骨片,是那巨鼋偶然所得,还是……有人故意放置于此,借助此地水煞滋养?
他回想起路人口中云南各地光怪陆离的传说,以及那隐藏在历史迷雾中的“魔教”。莫非,这滇池之祸,背后另有推手?
将骨片收起,赵清真不再停留,身形向上浮起,破开水面,重返岸边。
在众人千恩万谢中,他婉拒了所有酬谢,只略作休整,便悄然离开了滇池湖畔。
昆明之事已了,但那块神秘的黑色骨片,以及其背后可能隐藏的魔教线索,却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向着云南更深处,那更加神秘莫测的地域行去。
他的下一站,是资料中提及,巫蛊传说盛行、且有着“琵琶鬼”和“飞头蛮”传闻的滇南——车里宣慰司(西双版纳)方向。
而他没有注意到,在他离开昆明不久,一个身着寻常布衣、眼神却异常灵动的小乞丐,远远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与他年龄不符的、诡异的笑容,随即转身,没入人群,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