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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凤宫的烛火,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跳跃,映照着两张凝重而坚定的脸庞。
“绝不能让你回去!”轩辕毅斩钉截铁,他来回踱步,龙袍带起细微的风声,“那‘国后夫人’听着光鲜,实则是将你圈禁在长安!朕岂能眼睁睁看你跳入火坑?十年前朕无力阻止你前来,十年后,朕绝不容许任何人将你从朕身边带走!”
毛草灵坐在软榻上,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卷明黄色的绢帛圣旨,冰凉的触感让她头脑异常清醒。“毅哥哥,我自然不想走。但我们必须冷静。大唐以旨意相召,占据大义名分。若我们直接强硬拒绝,便是抗旨不尊,给了他们兴兵的借口。”
“朕不怕打仗!”轩辕毅猛地停下脚步,眼中厉色一闪。
“我怕!”毛草灵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怕边境烽火重燃,生灵涂炭;我怕这十年来我们呕心沥血创造的太平盛世毁于一旦;我怕我们的孩子……”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这里,孕育着一个尚未告知轩辕毅的新生命,“将来要面对一个因他父母而战乱纷飞的世界。”
轩辕毅浑身一震,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狂怒的情绪如同被冰水浇淋,瞬间冷静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忧虑与责任感。他快步走到毛草灵身边,蹲下身,握住她的手:“灵儿,你……”
毛草灵点点头,眼中泛起柔光:“御医前日刚确诊的。本想等凤翔节过后给你一个惊喜……”
轩辕毅紧紧握住她的手,将额头抵在她手背上,声音沙哑:“是我们的孩子……朕绝不会让我们的孩子失去母亲,也绝不会让你的心血白费。”
气氛从激烈的愤慨转向了更为凝重的筹谋。
“硬抗不行,但我们可以‘拖’,可以‘谈’。”毛草灵思路清晰起来,“崔明远只是传旨,并非押解。我们完全可以以‘兹事体大,需谨慎商议’、‘凤主体弱(正好以孕事为借口,暂不公开),不宜远行’等理由,将回复的时间拖长。”
“拖?”轩辕毅蹙眉,“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大唐皇帝既下了旨,必不会轻易放弃。”
“拖,是为了争取时间。”毛草灵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时间,可以让我们做三件事。”
“其一,稳固内部。迅速摸清朝中动向,看看有哪些人可能因此事动摇,或借此生事。同时,我们要让百官和百姓明白,我毛草灵与乞儿国早已血脉相连,不可分割。”
“其二,探查唐廷。我们需要知道,这道旨意是唐朝皇帝一时的念头,还是经过朝议的坚定国策?朝中对此事是否有不同声音?那位我‘名义上的父亲’毛易,如今境况如何?这些都需要我们安插在长安的耳目尽快查明。”
“其三,联络盟友,展示实力。我们这十年的发展,周边国家有目共睹。可以暗中派遣使者,与那些与我乞儿国交好、或与大唐有隙的邦国沟通,即便不能让他们直接相助,也要让他们明白,若大唐对乞儿国动武,必将破坏区域平衡,对他们亦无好处。同时,在边境举行一场规模适度的军事演练,向大唐展示我乞儿国并非可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轩辕毅听着毛草灵条分缕析,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他的灵儿,总是在关键时刻,展现出超越常人的冷静与谋略。
“好!就依灵儿之计!”轩辕毅重重点头,“以‘拖’待变,暗中布局!朕倒要看看,大唐能奈我何!”
帝后二人心意已定,立刻秘密召见了绝对忠诚的暗卫首领与情报头子,一道道指令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发出。
翌日,朝会。
金銮殿上的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
轩辕毅高坐龙椅,面色沉静,不怒自威。毛草灵并未垂帘,而是直接设座于龙椅之侧,以示共同面对之意。这是前所未有的,也彰显了此事的不同寻常。
宰相慕容恪率先出列,沉声道:“陛下,凤主。大唐此旨,实乃荒谬!凤主入主中宫十载,德被苍生,功在社稷,早已是我乞儿国臣民公认的国母!岂是一纸前朝旧约所能轻废?臣以为,当严词拒绝,彰显我国国格!”
“慕容相所言极是!”兵部尚书厉声附和,“凤主绝不能走!我乞儿国将士,愿为陛下、为凤主浴血奋战,护我国本!”
主战派群情激昂,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然而,也有不同的声音。
一位年迈的翰林学士颤巍巍出列,面露忧色:“陛下,凤主。老臣以为,此事还需慎重。大唐乃天朝上国,国力强盛,若因其一纸诏书便断然拒绝,恐招致雷霆之怒,届时兵连祸结,百姓遭殃,十年心血恐毁于一旦啊!不如……不如遣使斡旋,陈明利害,或可令唐皇收回成命?”
这无疑是主和,甚至隐含妥协的意思。
“王学士此言差矣!”一位年轻御史立刻反驳,“妥协一次,便有第二次!今日他们能召凤主,明日就能索要城池!国格尊严,岂容轻侮?凤主去留,关乎国本,绝无妥协余地!”
“可是国力悬殊……”
“未战先怯,乃取死之道!”
朝堂之上,顿时吵作一团。主战派与主和派(或称谨慎派)争执不下,场面几乎失控。
毛草灵静静地看着,听着。她注意到,有几名官员,如吏部侍郎赵元启、镇西将军李悍等,始终沉默不语,眼神闪烁,不知在盘算什么。这些人,平日里就与慕容恪或兵部不甚和睦,或许便是需要“稳固”的内部隐患。
“够了!”轩辕毅一声冷喝,如同惊雷,震得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都聚焦于御座之上。
轩辕毅目光扫过群臣,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凤主,是朕的皇后,是乞儿国的国母。十年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此事,朕意已决,无需再议!”
他顿了顿,继续道:“然,大唐毕竟乃宗主之国,朕亦不愿轻启战端。故,朕决定,暂不回复唐使。慕容爱卿。”
“老臣在。”
“由你出面,接待唐使崔明远,言明凤主凤体违和,需静养一段时日,且此事关乎两国,朕与凤主需与群臣细细商议,请其于驿馆安心等候。”
“老臣遵旨。”慕容恪躬身领命,心中明了,这是“拖”字诀开始了。
“兵部。”
“臣在!”
“即日起,边境各军镇进入二级战备,加强巡逻。另,着令龙骧、虎贲两卫,半月后于京畿举行秋季演武,朕要亲自检阅!”
“臣,遵旨!”兵部尚书精神一振,这是展示肌肉的时候了!
一道道命令发出,朝臣们各怀心思,领命而去。主战派士气大振,主和派忧心忡忡,而那些沉默者,眼神则更加复杂。
与此同时,宫墙之外。
关于凤主可能被大唐召回的消息,已经如同野火般在民间蔓延开来。
起初是难以置信,随即是巨大的恐慌和愤怒。
“什么?大唐要召凤主回去?凭什么!”
“凤主是我们乞儿国的福星!没有凤主,哪有我们现在的好日子!”
“不能让他们带走凤主!”
不知是谁率先发起,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自发地向皇宫方向聚集。他们手中捧着自家产的粮食、织造的布匹、甚至只是几束野花,跪在宫门外的广场上,黑压压的一片。
“陛下开恩!留下凤主!”
“凤主千岁!乞儿国不能没有您啊!”
“我们愿代凤主前往大唐陈情!”
哭声、恳求声、宣誓效忠声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宫墙,也冲击着每一个听闻此事的人的心。
有侍卫匆忙入内禀报。
轩辕毅和毛草灵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动容。
“朕出去看看。”轩辕毅道。
“不,毅哥哥,我去。”毛草灵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眼神坚定而温柔,“他们是我的子民,此刻,他们想见的是我。”
她拒绝了凤辇,只带着几名贴身宫女和侍卫,步行走向宫门。
当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当那道身着凤袍、雍容华贵却面带亲切笑容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广场上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哭喊!
“凤主!是凤主!”
“凤主出来了!”
毛草灵走到人群前方,看着眼前这些质朴而激动面孔,看着他们眼中毫不作伪的依恋与挽留,她的眼眶微微湿润了。
她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
广场上瞬间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充满期盼地望着她。
“我的子民们,”毛草灵的声音清晰而柔和,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传遍广场,“你们的心意,本宫看到了,也听到了。”
她目光扫过众人,继续说道:“十年前,我来到乞儿国,是命运的安排。但这十年来,与陛下相知相守,与诸位共同建设家园,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早已融入我的骨血,成为我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毛草灵,是轩辕毅的妻子,是乞儿国的凤主!这里,就是我的家!”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除非陛下不要我,除非这片土地不再需要我,否则,我绝不会离开!”
“轰!”
人群彻底沸腾了!欢呼声、哭泣声、掌声响彻云霄!
“凤主万岁!”
“陛下万岁!”
“乞儿国万岁!”
民心所向,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毛草灵这番表态,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安定了恐慌的民心,也向暗处的窥伺者,展示了她在乞儿国无可动摇的根基!
然而,在人群欢呼的阴影里,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吏部侍郎赵元启派出的心腹,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随即悄然退去,将情况回报给的主人。
而在驿馆之中,听着窗外隐隐传来的欢呼声,鸿胪寺少卿崔明远放下手中的茶杯,眉头紧锁。他意识到,事情远比他预想的要复杂和棘手。这位凤主在乞儿国的威望,太高了!想要顺利将她带回大唐,恐怕……难如登天。
一场围绕毛草灵去留的明争暗斗,在乞儿国的朝堂与市井之间,正式拉开了序幕。暗流,在欢呼的表象之下,愈发汹涌澎湃。
(第152章 续一:暗涌·定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