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彦平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着陈庆来到了湖心岛湖心堂。
“掌门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
桑彦平低声道。
陈庆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衣袍,推门而入。
堂内,何于舟正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静的定波湖面,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陈庆上前几步,躬身行礼,恭声道:“弟子陈庆,拜见掌门。”
他将全身真气转化成了青木真气,极大减少暴露的风险。
何于舟目光落在陈庆身上,仔细打量了片刻,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感慨,“不错,此次你力挫萧别离,力挽狂澜,保全了我五台派颜面,居功至伟。”
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个入门时间不长的青木院首席,竟能藏得如此之深,关键时刻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实力。
这实在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也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陈庆神色谦逊,微微低头道:“掌门谬赞了,弟子身为五台派一员,自当竭尽全力,此乃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有功就是有功,不必过谦。”
何于舟摆摆手,“宗门赏罚分明,你立下大功,自当重赏。”
他沉吟了片刻,斟酌了片刻,随即开口道:“赐你三十滴百年地心乳,此外特许你进入听潮武库第四层一次,任选一门武学。”
陈庆闻言,心中不由一动。
三十滴百年地心乳!
这足以让他的其他四道真气修炼速度大大提升,尽快追赶上青木真气的进度。
而听潮武库第四层,也是他一直也想再去一趟。
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掌门之前不是给了自己一滴三百年地心乳吗?
为何还会重赏!?
陈庆自然不会蠢到说出来,立刻躬身道:“多谢掌门厚赐!”
谁会嫌弃资源多呢?
尤其是地心乳这等能固本培元的宝贝,对他夯实五行根基大有裨益。
三百年份的他已服用过,效果主要在于改善根骨,而大量百年份的则更适合日常修炼积累。
何于舟缓缓道:“嗯,这是你应得的,若非明年恰逢上供之期,库中最后一滴三百年地心乳需要留存以备不时之需,匀你一滴也并无不可,日后……再有机会,给你补上也无妨。”
“上供?”陈庆露出一丝疑惑。
“没错。”
何于舟微微颔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地心乳洞每年产出,大部分任其沉淀积累年份,但其中品质最佳、年份最长的一部分,是需要定期上供给天宝上宗的。”
“我五台派所能动用的,仅是其中一部分罢了,若非有此依仗,得以上宗庇护认可,光是这三百年地心乳能易骨洗髓的神效,就不知要引来多少豺狼虎豹的觊觎抢夺,我五台派岂能安稳至今?”
陈庆心中明白。
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实力才是一切根本。
能被尊为“上宗”的,无一不是真正的庞然大物。
在整个燕国,也只有六个而已。
天宝上宗便是其中之一,乃是风华、虬龙、黄枫三道的最大宗派,一方巨擘,权势滔天。
五台派占据地心乳洞这等宝地,通过定期上供换取庇护和认可,是再正常不过的生存之道。
不仅是五台派,寒玉谷,玄甲门等都和天宝上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若非背后有天宝上宗这层关系在,云林府乃至周边各府的格局恐怕早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弟子明白了。”陈庆点头,表示理解。
“不过你也不必多想,宗门对你之功绩绝不会忘。”
何于舟神色缓和,勉励道,“你如今需戒骄戒躁,好好利用这些赏赐,打稳根基,勤修不辍,早日为冲击罡劲做准备,这才是正途。”
“是,弟子谨记掌门教诲。”
陈庆沉吟片刻,开口问道:“掌门,今日弟子观冷前辈施展两道真罡,圆融一体,威力无穷,竟能相互融合……”
他的话还未说完,何于舟便已明白其意,目光变得严肃起来,抬手打断了他:“你且打住这个念头!”
他看着陈庆,语重心长地道:“同时修炼两道真气,乃至意图将其融合,本身便是凶险莫测之路,修炼一门高深心法已然极耗心神、时间与资源,同时修炼两门,更是难上加难,事倍功半!”
“你要知道,习武之人突破境界桎梏,越是年轻,气血精力越是旺盛磅礴,机会也就越大,因为即便失败,也有足够的本钱和时间去积累、再次尝试。”
“若因分心他顾,同时修炼两门心法,即便侥幸练成,也必然耗费远超常人的时间,待到终于有望冲击瓶颈时,恐怕早已潜力散尽,气血衰败,一旦突破失败,便是武途断绝,悔之晚矣!万万不可好高骛远,因小失大!”
何于舟显然是以为陈庆见识了冷千秋双真罡的威力后心生向往,想要效仿,赶忙出言警醒,语气极为郑重。
“掌门教诲的是,弟子明白其中利害了。”
陈庆抱拳受教,脸上露出一丝凛然。
他自然不会透露自己身负五道真气的秘密。
见陈庆听劝,何于舟神色稍缓,语气也平和了些许,解释道:“修炼两门心法之难,不仅仅在于练成,更难在于融合,非大机缘、大毅力、大天赋者不可为,冷千秋能成功,固然有其天赋异禀之处,但更重要的,是她寒玉谷拥有一件异宝——冰魄珠!”
“冰魄珠?”陈庆心中一动,果然有外力辅助。
“不错。”
何于舟颔首,“那冰魄珠置于其宗门寒潭深处已逾百年,吸收积累了海量寒潭精元,冷千秋正是凭借此珠,以其精元为引,缓慢打磨、调和琅月与寒冰两种真罡,耗费不知多少心血岁月,才最终得以将两者融合,并非单靠自身苦修所能成就。”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陈庆,继续道:“即便是她那弟子萧别离,依老夫看,他能同时修成两道真气已是极限,想要融合?”
“千难万难!那冰魄珠自冷千秋使用过后,放回寒潭重新温养积蓄精元,至今也不过二十余年,其中积攒的精元根本不足以支撑第二次融合之用,所以这条路,你想想便罢,切勿执着。”
陈庆听到这里,心中豁然开朗,却又暗自皱眉。
原来如此,冷千秋的成功是借助了冰魄珠这等异宝,最终才融合了两道真罡。
若他想融合体内的五道真气,其难度恐怕是指数级增长。
首先需要找到能同时调和五行、属性契合的宝物,其次这等宝物定然是罕见至极,可遇不可求。
看来五行真气的融合之路,远比他想象的要艰难复杂得多。
不过好在,有了一条新的思路。
总归是一个好消息。
“多谢掌门为弟子解惑,弟子受教了。”
陈庆将诸多心思压下,再次恭敬行礼。
“嗯,明白就好,脚踏实地,方是正理。”
何于舟满意地点点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好了,若无其他事,你便先回去吧,替我给厉师叔捎句话……”
何于舟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就说……地心乳洞之事关乎宗门根基,干系重大,他要前往可以,但是需要我亲自陪同,让他有时间随时来找我。”
陈庆听到这里,心中猛地一动。
通过掌门赏赐,他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或许厉师给他的那滴三百年地心乳,根本就不是掌门赏赐!
而是厉百川私下与何于舟做了某种交易或赌约,而那赌注,厉百川要的是进入地心乳洞的资格。
这老狐狸……陈庆心下暗忖。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是恭敬地应道:“是,弟子一定将话带到。”
“嗯,去吧,好好修炼。”
何于舟挥了挥手,转身再次望向窗外,似乎不想再多言。
陈庆不再多留,躬身行了一礼:“弟子告退。”
说完,他缓缓退出了湖心堂。
陈庆走后不久,桑彦平再次进入了湖心堂。
何于舟依旧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定波湖万千气象,不知在想些什么。
桑彦平走到他身后,沉吟片刻,开口道:“掌门师兄,我原以为……您会将库中最后一滴三百年地心乳赐予陈庆,以酬其今日之功。”
何于舟没有回头,只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彦平啊,通过上次议事厅他与聂珊珊争夺地心乳那事,你还没看出来这小子的性子?”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深邃:“此子心思缜密,利弊权衡得极清,看似沉稳守礼,实则内里极有主见,甚至可说……‘不见兔子不撒鹰’,想用单纯的宗门大义锁住他,让他心甘情愿地去拼杀,难!”
桑彦平微微皱眉:“掌门的意思是?”
“今日他肯出手,并且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绝非仅仅为了五台派的颜面。”
何于舟语气笃定,“必然是厉师叔私下许了他难以拒绝的好处,依我猜测,厉师叔手中那滴三百年地心乳,恐怕早已进了这小子的肚子!他之所以能在此刻突破至抱丹劲后期,并且实力暴增至此,那滴地心乳功不可没。否则你以为他为何在议事厅上对聂珊珊如此相让?因为他早已得了更大的甜头!”
桑彦平闻言,脸上露出恍然。
细细一想,确实如此!
陈庆今日展现的实力,那雄浑的真气和强悍的体魄,绝对有实力和聂珊珊相争,但那日他却放弃了。
他缓缓点头,叹服道:“掌门明鉴,所言极是!是我思虑不周了,如此说来,这一切竟是厉师叔与他早已议定的算计?”
“十有八九。”
何于舟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小子,心性、悟性皆属上乘,更难得的是做事不张扬,内敛,懂得算计,这是优点,但也需警惕,要好生引导,重点关照一番,悉心栽培的同时也要让他真正融入宗门,切莫让他学足了厉师叔那套……凡事只求自保,利尽则散的做派。”
“是,掌门,我明白了。”
桑彦平肃然应道,心中已将陈庆的重要性又提升了数个等级。
何于舟似乎有些疲惫,摆了摆手,转而问道:“不说他了。这两年,门中那些卡在抱丹劲圆满,有意冲击罡劲的,都有哪些人?境况如何?”
桑彦平收敛心神,略一思索便禀报道:“回掌门,如今门内抱丹劲圆满的同门,算上几位年老仍在宗门任职、颐养天年的长老,共有九人。”
“其中五位年事已高,气血衰败,冲击罡劲希望已然渺茫,主要是为宗门镇守各方,真正有望冲击瓶颈的,仅有四人:沈修永、岳城、内务堂执事长老周毅、以及镇守北麓矿场的范炎。”
“沈修永和岳城根基最为扎实,积累也最深,希望最大,周毅和范炎稍次之,但也并非全无机会。”
何于舟听罢,沉吟片刻,道:“传我令,赐予这四人每人三滴百年地心乳,助他们凝练真气,聊表宗门心意,能否成功,就看他们各自的造化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地心乳洞近些年产出本就不丰,百年份的库存消耗巨大,尤其是这几个月……往后要省着些用了。”
“从下月起,各院首席每月定额领取的百年地心乳,暂且停了,日后谁若修炼至抱丹劲圆满,或为宗门立下大功,再依例申请领取吧。”
桑彦平心中一凛,知道掌门这是要开始收缩资源,以备不时之需了,当即应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另一边,陈庆离了湖心堂,径直来到了青木院后院。
厉百川依旧歪坐在丹炉旁的蒲团上,仿佛从未移动过,炉火映照着他枯槁的面容,明暗不定。
“弟子拜见厉师。”陈庆上前行礼。
“嗯,回来了。”
厉百川慢悠悠地睁开眼,“不错,果然没让老夫失望。”
陈庆面色平静,将何于舟的话原封不动地带到。“掌门让弟子转告厉师,地心乳洞之事关乎宗门根基,干系重大,您若要前往,需掌门亲自陪同方可。”
说完,他略作停顿,语气平淡地补充了一句:“掌门还额外赏赐了弟子三十滴百年地心乳,并允诺可入听潮武库第四层一次,说是……酬谢弟子今日保全宗门颜面之功。”
他的话点到即止,并未多言,但意思已然明了。
掌门的大方赏赐,反而是在的点此前那滴“三百年地心乳”来路。
厉百川人老成精,岂会听不出这小滑头话中深意?
他笑了笑,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过程不重要,结果好便行,你小子不是平白得了一滴三百年地心乳吗?省了和聂丫头争抢的麻烦,还顺利突破了境界,实力大进,这便宜占得还不够大?莫非还想从老夫这儿再抠点好处出去?”
陈庆被点破心思,也不尴尬。
他确实得了实惠,但被蒙在鼓里利用的感觉并不好。
不过他深知这老登的性格,纠缠此事无益,便顺势转移了话题,问出了自己更关心的问题:
“厉师,今日弟子观冷掌门施展琅月、寒冰两道真罡,圆融一体,威力无穷。弟子冒昧请教,若……若有人体内有多道属性迥异的真气,是否也需寻得类似‘冰魄珠’那等的异宝,方能尝试融合?”
厉百川闻言,稍稍坐正了些,才缓缓道:“借助外物调和,倒不失为一个取巧的法子,天地间确有一些奇物,蕴含精纯五行元力或具有特殊的调和之效,但是.”
他话锋一转,“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你当务之急,是设法将体内诸气修炼到同一层次,平衡壮大,若几道真气强弱悬殊,量都不同,谈何完美融合?强行为之,无异于引火烧身,自取灭亡,五行生克,玄奥无比,绝非简单迭加那般容易。”
陈庆心中凛然,知道厉百川所言确是正理。
五道真气强弱不均,妄想融合便是徒劳!
眼下当务之急,同时锤炼,待其壮大圆满,再行融合之法!
陈庆抱拳道,“弟子明白了,多谢厉师指点。”
又随意闲聊了几句,陈庆状若无意地问道:“厉师,那地心乳洞深处,除了乳眼,可还有什么特别之处?竟劳您如此挂念?”
厉百川眼皮耷拉着,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能有什么特别?不过是老头子我年纪大了,念旧,想去看看当年闭关的地方罢了……顺便看看乳眼边有没有新结出什么伴生的零碎玩意儿。”
这话敷衍得近乎明目张胆,陈庆自然半个字都不信。
但他也知道再问下去这老狐狸也不会吐露半分真情,便不再多言,拱手告辞:“既如此,弟子不打扰厉师清修了。”
看着陈庆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院门处,厉百川才抬起眼皮,咂了咂嘴,低声笑骂了一句:“小滑头,心眼子是越来越多了,精得跟鬼似的,真是越来越不好糊弄喽……”
说完,他又恢复了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