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是曹操为了安置汉献帝而营建的,人最多的时候,这里是曹魏的政治中心,挟天子以令不臣,便是从许都发号施令。
    但自从曹丕建魏后,这里的宫廷就开始萧条,并且内城逐步衰败。
    而依附于内城的外城,也跟着一起衰落。
    鼎盛时期这里有十多万人居住,然而现在,早已大不如前。
    经过两天赶路来到许都,看着破败的许都外城墙,石守信忍不住唏嘘感慨。
    城池建得太大,就必须要有足够的人口支持,足够的政治刚需来保证国家资源的倾斜。
    否则一旦政治中心转移,这种大城会比普通城池衰败得更快。
    比如说现在的许都就是如此。
    “终于到了!”
    石守信翻身下马,长出了一口浊气。
    他牵着马,身后跟着两个亲兵,三人朝着许都郊外的禁军大营走去。这个营地是如此显眼,以至于远远的就能看到营中竖起的军旗。
    迎风招展!
    距离大营还有一箭之地的时候,大营门前的哨兵,在对着石守信吹哨子。
    很快,有十多个弩手鱼贯而出,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似乎非常警觉的样子。
    石守信忍不住暗暗点赞,司马亮是不是个草包另说,但他弟弟司马骏,治军有几把刷子,绝对不是草包。
    这支“右军”应该是有战斗力的,从日常警戒的应对就看得出来。
    “我是晋王的使者,请带我去见右将军!”
    石守信看向领头的那个校尉正色道,不怒自威,身上有股摄人心魄的气势!
    其实本应该没有这一出的,只是他们赶路太急,一个个看起来模样都非常狼狈,尤其是石守信,现在说他是逃兵都有人信!
    “您是……”
    那位校尉有些惊疑不定。
    “放肆!本官不是说么,我乃晋王的使者!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在这里盘问于我!
    快带我去见司马骏,迟了定然砍你狗头!”
    石守信指着那人破口大骂道。
    “啊?好好好。
    天使这边请,这边请。”
    这位校尉连忙摆了摆手,让围住他们的哨兵撤走。
    虽然他并不觉得石守信这样浑身脏乱的人,身份可以是司马昭派出的使者,但凡事就怕万一啊。
    反正现在装逼也就给手下的丘八看。
    哪怕虎躯一震,也就真的只是震一下而已,无甚卵用。
    没一会,石守信等人被带到了中军帅帐门前。两个值守的亲兵,用长戟拦住了入口。
    “李校尉,口令!”
    亲兵冷冷问道。
    “你们是不是有病?”
    这位李姓校尉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值守的两人。
    “口令!”
    亲兵再次重复了一遍,另一人已经把哨子放到嘴边了。
    “春分雨如油。”
    李校尉不耐烦的说了一句,那两个亲兵其中一人进去禀告,很快就出来,然后让开了军帐的入口。
    司马骏治军严谨可见一斑。
    石守信顿时收起小觑之心,默默跟在李校尉身后,仅有他一人进入,司马攸派来的亲兵,被挡在了军帐外面。
    走进帅帐,石守信看到主座上坐着一个模样三十出头的中年人,下巴上留了短须,看上去不苟言笑。
    “鄙人石守信,自洛阳来,到此是替晋王送信。”
    石守信对面前这位只可能是司马骏的中年人作揖行礼道。
    “洛阳石敢当?”
    司马骏有些意外的抬起头,司马昭派人来送信不稀奇,但派石守信来就很不一般了。
    现在但凡在魏国军中与政界混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石守信是什么人。
    “坐,信在哪里呢?”
    司马骏指了指面前桌案旁的软垫,对石守信问道。
    “信件在此,一封是司马炎的,一封是司马攸的。
    晋王还在病中,口不能言,卧床不起。”
    石守信将三封信交给司马骏,其中伏太妃的那一封,他没有明说,只是一同递了过去。
    司马骏看信看得很快,一下子就看完了。
    石守信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仔细看,因为司马骏看完后,就非常敷衍的说道:
    “调兵需要提前准备粮秣,也不急于这一两个时辰。
    我看你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脸上都有伤疤。
    这样吧,我先安排你们洗漱一番,有伤就上伤药。
    再好好吃一顿,解一解疲乏。
    具体的事情,我们晚上再聊,如何?”
    如何么?
    石守信心中一沉,脸上却是露出真诚的笑容,对司马骏作揖行礼道:“如此那就麻烦了。”
    “不麻烦,石司马一路辛苦,先休息,晚上我们再细说。”
    司马骏将石守信送出军帐,又吩咐刚才那位李校尉,带着石守信等人去洗漱吃饭,好好安顿他们。
    随即司马骏便进入了军帐。
    走在军营之中,石守信越想越感觉不对劲。
    司马骏,不该是这样的态度。
    且不说有司马炎和司马攸两封亲笔信打底,就说伏太妃,那可是司马骏的老母亲啊!
    他怎么能如此无动于衷呢?
    石守信跟在那位李校尉身后,待走近军中专门洗浴用的军帐跟前时,石守信突然拔出腰间短刀,抵住了李校尉的腰眼子。
    “李校尉,麻烦你送我们进去一下,我有话想问问你。”
    石守信用身体遮住短刀,像是跟李校尉非常亲密一样,将其挟持进了军帐内。
    三对一,李校尉连拔刀的机会都找不到。
    石守信身边那两人都是司马攸的贴身亲兵,近身搏斗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李校尉只看了一眼就放弃了治疗。
    他苦着脸看向石守信问道:“这位天使,卑职之前在营门处稍有怠慢,可这也就是芝麻大点小事,您没必要取我狗命吧?”
    李校尉心中委屈,他不就是刚才豪横了点吗,也不至于说一言不合就要暗地里杀人抛尸吧?
    “谁会在乎那点屁事!”
    石守信低声呵斥道,李校尉连忙不吱声了。
    刀架在脖子上,低个头不寒碜。
    “我问你,近些日子,是不是有人来找过司马骏?从洛阳来的。
    你是巡营的校尉,别说你没见过可疑的人啊。
    我这人不喜欢动粗,可不是随便的人。”
    石守信一边说,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匕首。
    “有的有的,好像是卫将军司马望之子,叫什么司马洪的。
    右将军跟我说他不算司马望的儿子,而是过继给了那个谁。
    亲爹不是爹,继父才是父,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李校尉有些兴奋的说道,好像也不在意石守信的威胁了。毕竟,那些都不是冲着他来的。
    “司马洪对么?”
    石守信若有所思,好像已经明白了什么。
    “现在他人还在这个军营里么?”
    石守信再问。
    李校尉想了想说道:“今日上午我还在军营内见过他,可是现在已经过了午时,也不好说……”
    “马上带我去司马洪居住的军帐!”
    石守信面色大变,语气变得非常急促。
    他上前一把按住李校尉的肩膀,那张英武的面孔此刻看上去,居然带着几分狰狞!
    “我,我也不知道他住在哪个军帐啊!”
    李校尉吓得瑟瑟发抖,此刻军帐内另外两人已经围了过来!将他的退路堵死。
    一条缝隙都没留下。
    “李校尉,这件事办成了,我会在晋王面前说你的好话,说不定,你就能升官了。
    要不这样,我开始数数,数到一百。
    你在这段时间里面好好想一想,回忆一下,说不定就能记起一些事情来。
    当然了,如果记不起来,为了不走漏消息,也只能稍微委屈一下你咯。”
    石守信拿着短刀,在李校尉身上比划了几下。
    “啊,我想起来了,右将军昨夜吩咐我准备一处僻静的军帐,还要在里面安排侍女,准备软塌,以及美酒佳肴。
    那应该就是司马洪所居住的军帐,别人没这个待遇了。”
    在石守信的“提醒”下,李校尉忽然脑子就变得好使了许多,然后就想起了一些看似与司马洪完全没关系,但线索隐约又直指此人的“小事”。
    “带我们去,就现在。”
    石守信将短刀插回刀鞘,手却再次按到李校尉的肩膀上。
    “你们……不洗漱一下么?”
    李校尉疑惑问道,这来都来了,洗个澡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不用了,即便是现在洗了,等会也是还要再洗的。”
    石守信意味深长的来了一句,随即跟李校尉勾肩搭背的走了出去。
    他们这样子,在军营里没有引起任何怀疑。一路上虽然也有人随口盘问,但都被李校尉三言两语打发了。
    司马骏确实治军严谨,可是平日里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熟人又怎么可能真的把神经绷得那么紧。
    一行人来到军营边角某处不起眼的军帐跟前,李校尉对值守的两个士卒说道:“右将军让我在这里看守着,你们去歇着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司马骏本身就没有特别的交代,又或者是李校尉跟他们是见面熟。
    总之门前值守的亲兵只是核验了一下李校尉的腰牌,确认是本人以后,然后就径直离开了。
    其间居然没有盘问石守信等人!
    石守信若有所思的看了李校尉一眼,心中暗想:果然是不打仗的军队,平日里装出来的紧张肃然,也终究比不得真枪实弹上战场那般。
    “天使,你们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我就在门外等你们出来。”
    李校尉讪笑道。
    “我记住你了,放心,必有厚报。”
    石守信皮笑肉不笑,很是亲切拍了拍李校尉的胳膊,随即领着两个亲兵就进了军帐!
    三人进去以后,发现里面居然有五个人。
    为首的那人躺在榻上,其他四人都在伺候这个人。
    有按捏肩膀的,有喂水果的,有整理桌案的,还有一个拿着一把小刀在切水果。
    完完全全就是一副仆从伺候大爷的景象。
    “你是司马洪?”
    一进军帐,石守信就看向卧榻上那人冷声问道。
    “对啊。”
    司马洪下意识的答了一句,随即又异常恼怒呵斥道:“你谁啊?谁让你进来的?”
    “呵呵,你马上就知道我是谁了!”
    石守信冷笑一声,趁着所有人,包括身后两个司马攸派来的亲兵,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跑向司马洪,然后拔出佩剑,直刺对方咽喉!
    这一下又快又猛。
    司马洪下意识的用胳膊去挡,一只手从手腕处被切开,手掌飞了出去!
    很快,军帐内的人都反应了过来。
    只是司马洪的侍从无甚屌用,顷刻之间就被石守信身后的亲兵砍翻了!
    司马洪吓得裤裆都湿了,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腕跪在地上哀求道:“饶命啊耶耶,饶了我吧!”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直到被石守信手中宝剑割破喉咙的那一刻,司马洪脑子里依旧在骂司马骏卑鄙无耻!
    只不过眨眼功夫,地上便躺了四个人,卧榻上躺了一个。五条人命就这么没了,杀人并不比杀狗要困难。
    浓烈呛鼻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着。
    李校尉闻到了军帐内传来的血腥气,壮着胆子走了进去,然后就看到石守信身边一个亲兵在拿着刀割司马洪的人头。
    前一天,司马洪还贵为司马望之子,若是改朝换代,他少不得也要当个王,有自己的封地。
    前簇后拥,美人在怀,几乎要什么就有什么。
    没想到,今天他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在了司马骏的军营里面。
    更诡异的是,还不是司马骏下令杀的他!
    李校尉顿时感觉人生无常,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啊?天使,您这是……”
    看到石守信用一块布去包裹司马洪的人头,李校尉顿感这位也是个狠人,绝不是养尊处优,只会下命令的废物。
    “走,带我去找司马骏,我要跟他好好谈谈!”
    石守信提起装着司马洪人头的包袱,一脸微笑看向李校尉,那笑容当真是人畜无害。
    如果不是看到对方那个包袱正在滴血的话,李校尉或许真的认为刚刚那一切,只是自己眼睛看花了。
    “这边请。”
    李校尉发现自己的腿肚子有点抖,稳了稳身形,深吸一口气,走在了前面。
    他总感觉,背后好像有一头猛兽,那深沉的目光,正死死盯着自己的后背。
    让他身上每一个毛孔都感觉……炸裂!
    再次来到中军帅帐前,隔着几步的距离,门口值守的亲兵看到石守信手中提着的包袱,还在不断往下面渗血。
    于是想也没想,直接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哨子!
    呲呲呲!呲呲呲!
    刺耳的锐鸣声响起,从帅帐周边的军帐中,一口气冲出来了大几十个手持长戟的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怎么回事?”
    手持宝剑的司马骏钻出军帐,他环顾四周,一眼就锁定了石守信。
    二人隔空对视,皆是一言不发。
    此刻起码有几十张弩机对准了石守信,只要他有什么异动,射手们就会立刻将他射杀!
    “司马骏,我需要一个解释!
    晋王的二位公子,也需要一个解释!
    还有,晋王本人,同样需要一个解释!
    你怎么说?”
    石守信随手将提着的包袱一丢,里面的人头顺势就落到地上打着滚,然后滚啊滚啊,滚到了司马骏脚边。
    死不瞑目的司马洪,那双眼睛正好瞪着司马骏!
    “都散了!”
    司马骏对着围拢的亲兵摆了摆手!然后看向石守信道:“随我进军帐内详谈吧!”
    至于地上司马洪的人头,他看都没有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