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建时代,消息的长距离传递,有着非常严重的制约。
    洛阳东面,荥阳是第一道预警,虎牢关是第二道预警,偃师则是最后一道预警。如果这些地方都不能将军情传达到洛阳,那么洛阳的中枢朝廷,就不知道东面有大军已经虎视眈眈,准备肆虐王都。
    一日之后,大军抵达洛阳东郊。
    这样一支军队靠近洛阳,想不引人注目那是不可能的。
    当然了,为什么东面会有军队来此,无论是司马炎也好,司马孚也罢,都是哑巴吃水饺心里有数。
    毕竟,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部署。
    石守信建议司马骏将所有的军旗全部都倒下来,不让外人轻易探查这支军队的虚实。司马骏从谏如流,接受了建议。
    这回,文鸯倒是对石守信的建议非常赞同,认为这是“疑兵之计”,用在此处甚妙。
    当夜,司马辅之子司马弘再次来到大营,傅祗直接将他引入中军大帐。
    军帐内,司马弘看向傅祗询问道:“你这次带了多少兵马过来?”
    “足足五千有余,都是精兵。”
    傅祗低眉顺眼说道。
    眼见傅祗如此“知情识趣”,司马弘脸上得意的劲头怎么都压不住。他将手中的军令递给傅祗道:“明日入夜后,便带兵进城,按照军令来办事就行了。事成之后论功行赏,封侯拜相光宗耀祖不在话下。”
    傅祗点点头,诚惶诚恐的接过军令。
    “这样吧,傅某修书一封,你带回去交给长乐公。
    如此,长乐公心中也有数了。”
    傅祗微笑说道,说完让亲兵找来文房四宝,当即写下一封回执。
    在回执中,傅祗说他会依照长乐公所给的军令行事。
    并且强调:这封信是最后一封回执,若是长乐公再收到其他军令,则必定是伪造。若是计划改变,他会亲自来长乐公府,与长乐公确认计划的细节应该如何变更。
    写完回执后,傅祗将其交给司马弘过目,后者果然喜笑颜开,赞叹傅祗办事靠谱。
    如果是司马孚在此,一定能看出傅祗的态度,实在是有些微妙的不正常,或者叫过于殷勤。可惜司马弘并无那般阅历,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来。
    他在传达完军令后,便带随从离开了军营。
    等司马弘离开后,傅祗这才招呼司马骏和石守信、文鸯等人进入帅帐。傅祗将司马孚的军令递给司马骏,这位伏太妃的幼子看了以后,面露惊讶之色,然后看向石守信。
    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
    文鸯也看到这份军令了,喃喃自语道:“竟然与石司马所料分毫不差……”
    司马骏饶有兴致的问道:“石司马,你是如何识破司马孚的谋划?”
    这个石守信,真是太不简单了!
    司马骏自己也是聪明人,所以才越发觉得对方步步先机非常难得。
    之前,遇到傅祗的军队,还未进行敌我识别,石守信就一口咬定,傅祗麾下人马绝对是司马孚摇来的帮手,不可能是司马昭叫来的兵马。
    文鸯提议在接洽的时候顺手将主将砍了,夺其军。
    然而,石守信却断然否决,说是要先装作自己这边军队也是司马孚叫来的人马,并且亲自上前去接洽套近乎,看看对方主将是什么人,看看究竟能不能收拢压服。
    原则是能不动手,那就尽量不动手。
    如果必须动手,就要使用雷霆手段,绝对不能犹豫!
    在得知主将傅祗是傅嘏之子,已经听从司马孚号令后,石守信进一步对司马骏提出:傅祗不可能是司马孚的死忠,收服此人有大用。
    于是便有了互相邀请吃饭的试探。
    当傅祗被“说服”后,石守信又提议让他当牌面人物,应付前来侦查的司马孚麾下人马,顺便套出对方的作战计划。
    进而让司马孚产生误判。
    这一环扣一环的,每一步他都走在司马孚前面。其间诸多细节,石守信都是亲力亲为布置,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
    事到如今,司马孚都不知道傅祗已经被策反,更不知道对方已经获悉了自己这边部分作战计划!
    “司马孚可用的死士,应该就是屯扎在富平渡口的那三千人,这是他压箱底的手段。
    司马望麾下的禁军,是不能用来攻打晋王府的,只能用于金墉城抢夺天子曹奂。”
    石守信对司马骏侃侃而谈,继续说道:“那三千死士,是一锤定音用的,我估摸着会是最后出场。而傅太守的人马,不过是垫脚石罢了。司马孚的计划不可谓不妙,只是我们现在既然已经提前知道了,那就将计就计,也是美得很。”
    “好阴险啊。”
    文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司马骏回头瞥了他一眼,文鸯立刻闭嘴不说话了。
    “所以现在该怎么做?”
    司马骏看向石守信问道,文鸯和傅祗也都看向他,不知不觉中,石守信便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中国社会无论古今,向来是个讲究绩效的社会。石守信言之必中,众人对他都是深信不疑。
    “等着晋王府的人来接洽便是了。这时候我们太积极了,反倒是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石守信叹了口气道。
    谁能确保,司马骏这一支人马,就会保证绝对的忠诚呢?
    当然了,现在问一句,当然司马骏可以拍着胸脯说他绝对没有坐那个位置的心思,石守信也相信他此刻的心思是单纯的。
    然而,当到了关键时刻,关键到司马骏帮谁,谁就能拿下这一局的时候,司马骏还会这么听话吗?
    恐怕就难说了。
    知道王八之乱时发生过什么的石守信,一点都不会质疑人心的变化与丧乱。
    他已经走完了九十九步,需要晋王府派人,走完那最后一步了。
    否则,酒囊饭袋是会被人看不起的。若是连这一步都没有,那么司马骏会不会生出鄙视晋王府的心思,就不好说了。
    ……
    其实晋王府远不如石守信预料得那般平静。
    洛阳的情况也没差多少,都是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暗地里风起云涌。
    在朝会的日期被推后到原定日期的三天后,几乎所有朝臣都明白:要兵变了!
    压根就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朝会,这只是一个动手的借口!或者约定好兵变的舞台,能玩出什么花来,那就各凭本事!
    当然了,知道会兵变不是难事,难的是弄明白谁会参与兵变,以及兵变的具体时间,具体计划。
    一时间,洛阳城内到处都有风吹草动,各种流言在世家大户们的家宅内流传。
    为了安抚住众人的情绪,朝廷下令洛阳城所有大门白天照常打开,夜晚照常关闭,总之就是一切照常!
    这符合兵变双方的利益,于是城内的气氛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更紧张,就连挨着洛阳西阳门的集市都关门歇业了!
    下棋的双方,随着暴露出来的棋子越来越多,局势也慢慢的半明半暗,甚至有些扑朔迷离起来。
    入夜后,晋王府世子书房里。司马炎正眉头不展,在与羊琇二人,在桌案上摆着的那张地图上面“纸上谈兵”。
    目前已知,司马望彻底站在了司马孚那边,司马炎几次派人传他到晋王府议事,司马望都以“公务繁忙”推辞了。
    司马望为什么要倒向司马孚呢?司马昭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甚至还对他多有提拔重用呀!
    其实原因也不难猜测。
    爹和叔叔都掉河里了,你看到以后会在第一时间救谁呢?
    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司马望是司马孚的嫡亲儿子,只是过继出去了,而且不是过继给了司马懿。
    这便是唯一的理由,胜过千言万语。
    “司马孚在城外有三千郡兵,目前已经渡过黄河,屯扎于孟津渡口。”
    羊琇指着地图上邙山的位置说道。从邙山边缘的官道上直接南下,便可以从孟津渡直插洛阳城北的金墉城!
    如果再配合司马望麾下禁军,一起在夜里突袭的话,司马攸麾下的人马,抵挡得住么?
    不好说,但让司马孚得逞的可能性不小。
    裹挟了天子,再浩浩荡荡回到洛阳宫,在太极殿内开朝会……这气势,说不定,司马孚真能办成事情!
    这让司马炎有种事情要坏掉的预感。
    “唉,说什么开朝会,谁又真的指望朝会啊!”
    司马炎气得直接躺在卧榻上,长吁短叹。
    关键时刻,全踏马是血腥暴戾,完全跟几十年前的高平陵之变一样。
    不同的是,上次很多人都是“睡着了”,这一次,大家全都是装睡。
    什么开朝会决定天子要不要退位,什么开朝会决定谁是奸人,讨论出谁要为彗星坠落担责。
    都踏马是鬼扯啊!谁要信这个,还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司马孚压根不相信嘴炮,手里一直在磨刀霍霍。
    然而巧了,他侄儿司马昭也不信呀!恨不得拿两把刀一起磨!
    两人是不约而同想到了直接拔刀杀人,完全没有想过,要在即将召开的朝会上做文章。
    我说不过你,就把你杀了,然后你就反驳不了我了。
    这样我不就赢了吗?
    何苦要绞尽脑汁,去想怎么跟你辩论,然后说服你呢?
    不得不说,有高平陵之变在前,后面的人无论是不是司马氏,都不再相信“爱情”了。
    什么狗屁公理大义,能信的只有手中长刀!
    其实司马炎也不信开个朝会就能决定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之前联络羽翼,企图在朝会上大展拳脚的做法看起来很傻很天真。
    当然了,这种傻和天真是必要的,因为司马昭多多少少要给司马孚打一点烟雾弹嘛。
    这也是在为自己杀叔叔一脉挽尊呀。
    “对了,洛阳城东那支军队,是谁的部曲知道么?”
    司马炎躺在榻上懒洋洋的问道。
    “据说,是荥阳太守傅祗麾下的郡兵,来帮司马孚的。”
    羊琇微微皱眉答道,外面都这么在传,但他觉得此事有古怪。
    “石守信呢?去了好多天怎么就没消息?”
    司马炎又问。
    这下羊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现在这个时代嘛,远距离联络本身就是个麻烦事。石守信去许都调兵,谁知道他成功了没有呢?
    谁知道司马骏会不会被说服呢?说不定石守信被司马骏砍了也不一定。
    总之就是变数太多了。
    “不如我今夜去一趟城东大营,摸一摸底细。”
    羊琇对司马炎提议道。
    “这个……不妥吧。”
    司马炎微微皱眉,目前他可用的人,并不多。羊琇如果在关键时刻不在,会出很多问题的。
    “安世,你现在还有信得过的人可以用吗?”
    羊琇反问道。
    对于司马炎来说,可信之人并不是没有。比如说他的舅舅王恺就很可靠啊,绝对不可能背叛。
    但可信,又不会耽误大事的人,就只有羊琇了。
    王恺这种纨绔,就算忠心又有什么用呢?一条忠心的吉娃娃,就能跟老虎比拼气力么?
    “如此也好吧,你快去快回。
    马上就要动手了,千万别出乱子。”
    司马炎点点头道,脸上带着忧虑。
    羊琇点点头,他将来的富贵,很可能就在这次搏命上了。只要这次能赢,那么他便可以在改朝换代时上桌吃饭。
    要是输了,那就不好说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司马炎将羊琇送出晋王府的后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叹息。
    踏马的,怎么关键时刻自己就是什么都做不了呢!
    司马炎在心中抱怨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