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彻揉搓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声音依旧温和。
“宝宝,怎么突然这么问?”
舟舟眨巴着沾了点水汽的长睫毛,语气跟个小大人似的。
“因为你好久没跟妈妈一块睡觉觉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妮妮说,她爸爸妈妈一吵架,就分开睡觉。”
“但是他们很快就会和好,可爸爸妈妈已经好久没一起睡觉了。”
裴延彻听完,心有点酸胀,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儿子满是泡泡的小额头,轻笑一声。
“爸爸妈妈不是吵架,我们只是在用另一种方式相处。”
舟舟困惑地皱起了小眉头:“爸爸,我听不懂,可以说简单点。”
裴延彻想了想,尽量用孩子能理解的方式,耐心解释这件事。
“就是说,爸爸和妈妈暂时不一起睡觉,但我们不会缺席宝宝的生活。”
“我们依旧是你的爸爸和妈妈,都会非常爱你,永远不会变。”
之前,他和周芙萱就曾聊过要不要将离婚的消息告诉舟舟。
思来想去,觉得孩子还小,或许理解不了离婚,心生抗拒。
最后一致决定不告诉,而是让他慢慢习惯新的生活方式。
舟舟歪着小脑袋,努力思考了一会儿。
虽然爸爸的话,他还是不太明白,但听到“不是吵架”,他就放心了。
随即又想起什么,一脸认真地说。
“爸爸,你不能只爱我,也要爱妈妈。”
裴延彻愣了一下。
舟舟见爸爸没立刻答应,有些着急了,奶声奶气地强调。
“妈妈肚子里有小宝宝,很辛苦的,所以爸爸要爱妈妈。”
“不然......不然妈妈会很难过的。”
听着儿子如此懂事的‘要求’,裴延彻瞬间心中百感交集。
既有为人父的欣慰和感动,又有无法言说的心酸和愧疚。
他郑重地点头,看着儿子的眼睛承诺:“好,爸爸答应舟舟。”
“爸爸会很爱妈妈,会一直爱你们。”
或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结束这种‘新的相处方式’,回归正常。
得到了爸爸的承诺,舟舟小脸瞬间阴转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拉勾勾。”他急切地伸出小拇指。
“好,拉勾勾。”裴延彻伸出小拇指勾上去。
然后是大拇指盖章。
“嘻嘻,爸爸最好啦~舟舟也爱爸爸~”
舟舟伸出小胳膊,搂住爸爸的脖子,在他侧脸上用力地“啵唧”了一口。
裴延彻紧紧抱住怀里的小身体,将脸埋在他带着果香的颈窝,感受着这份毫无保留的依赖。
***
客厅里,巨大的电视屏幕里正在播放着一部国外老电影。
这部电影讲述的是一个关于家庭、成长、隔阂与妥协的故事。
周芙萱坐在沙发的一角,纤细的手臂环抱着柔软的靠垫。
她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屏幕上,神色认真,像是穿透那些嬉笑怒骂的角色,看到曾经的自己。
司宴坐在她身边,隔着一个人的距离,目光偶尔扫过姐姐沉静的侧脸。
那上面没有泪痕,只有一种近乎倦懒的平静。
这反而让他心里更加难受。
他深呼吸了几次,却怎么都压不住心头那股滞闷和难受。
电影里,一家人正围坐在餐桌前争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和委屈,争吵声越来越刺耳。
司宴皱眉,再也忍不住,拿起遥控器,将电视音量调低。
调到几乎听不清对话的程度。
周芙萱这才缓缓侧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一阵沉默后,司宴终于开口。
“姐,我梦见过这个场景。”
“就像现在这样,我和你,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偶尔还会讨论里面的剧情。”
周芙萱眼睫颤动了下:“什么时候梦的?”
司宴思考了几秒:“我忘了是哪一年,反正是小时候梦见的。”
“我记得不止一次在梦里,我们就像寻常姐弟一样坐在家里的沙发看电视,聊天,打闹......”
他的声音像是回到遥远的记忆里。
“小时候,你就知道我的存在了?”她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司宴直直地看向她,眼神坚定:“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个姐姐。”
话语刚落,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秒。
周芙萱嘴角弯起,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却只有一片荒芜。
“可惜我记忆里,没有你。”
她的声音很轻,“准确地说,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她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落在虚空处。
“我只能通过周围人偶尔流露出的只言片语里,幻想妈妈的样子。”
“她是唯一在我梦里出现的人,但却不是现实里这个妈妈。”
唯有徐宗兰让她难堪那晚,梦境中的母亲才与现实的母亲重合。
司宴心脏骤缩,传来一阵尖锐的酸楚。
他眼眶瞬间红了,水汽不受控制地弥漫上来,视野变得模糊。
“姐,你恨他们吗?”
一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他深吸一口气,借此压下喉咙里的阻塞感,语气突然激动起来。
“如果是我,我会恨死他们!”
“我再也不会跟他们联系,有多远离开多远,让他们痛苦去。”
周芙萱沉默片刻,拢了拢怀里的抱枕,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良久,她才重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说实话,我不确定该不该恨他们。”
司宴皱眉,激动道:“肯定得恨他们啊,不然太憋屈了。”
“姐,我可以陪你逃离这个家,让他们知道,他们不配拥有我们。”
周芙萱看着他,轻笑着摇了摇头。
“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她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就像你说的,因为恨,所以愤然离开他们,然后呢?”
“我又成了没家的孩子,而他们或许会难过,会痛苦。”
可这不是她想要的。
周芙萱语重心长道:“痛苦是无法相互抵消的,阿宴。”
“并不是他们痛了,我就不痛了。”
“我的痛苦,并不会因为他们的痛苦,而减少分毫,更不会因此感到痛快。”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执着于恨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