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国公府的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稳的“咯噔”声,比汤小柔往日坐的马车稳当太多。
她掀着车帘一角,目光无意识追着路边掠过的老槐树,叶片簌簌飘落的模样,总让她想起那日巷口的光景。
“小姐,凉国公府快到了。”
车夫的声音打断思绪,汤小柔慌忙放下车帘,指尖在素色襦裙上轻轻摩挲。
这几日她总这样,见着青石板会想起马车碾过的声响,摸到布包会记起被地痞扯乱的衣袖,甚至吃到桂花糕,也会盯着碎屑发呆。
那日被压碎的糕饼里,似乎还混着槐叶的清香。
车帘被丫鬟掀开时,凉国公府的管家已候在门前,躬身引着她往里走。
府里不比信国公府那般精致,处处透着几分武将世家的爽朗,连廊下挂着的弓箭都擦得锃亮,墙角的秋菊开得肆意。
转过月亮门,便见花园里立着个穿月白骑射装的少女,墨发束成利落的马尾,正弯腰拾着落在石桌上的桂花,听见脚步声便转头看来,眼底亮得像淬了光。
“小柔!你可算来了!”
蓝雪沁几步迎上来,拉住她的手时,察觉她指尖发凉,眉梢便蹙了起来。
关切道:“怎么脸色这么差?
汤爷爷说你近日没精神,莫不是还在想前些日子的事?”
汤小柔被她一语戳中心事,脸颊瞬间涨红。
低头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声音细若蚊蚋:“蓝姐姐……我没事,就是……”
话没说完,眼眶先热了。
她本想装得自在些,可在蓝雪沁面前,那些憋了几日的委屈与懊恼,竟像断了线的珠子,再也藏不住。
蓝雪沁见状,忙拉着她坐到石凳上,亲手给她倒了杯热茶。
又捏了块刚做的桂花糕递过去:“慢慢说,我听着呢。”
桂花糕的甜香漫进鼻尖,汤小柔咬了小口,软糯的口感让她想起那日被地痞打翻的布包,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她断断续续地说道:“那日我偷偷跑出去买桂花糕,在巷口遇到三个地痞……”
从丫鬟彩虹护着她的慌张,到络腮胡伸手扯她衣袖的恐惧,再到陈武出声时的安心,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晰。
说到青篷马车里的少年时,她的声音放得更柔,连带着指尖都轻轻蜷起:“他就坐在车里,穿素色的棉布袍,用木簪束着头发……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指尖捏着块青石片,慢慢摩挲着,那样子……很沉稳。”
汤小柔抹了抹眼泪,语气里满是懊恼道:“他没下车,也没说名字,赶走地痞就走了。
我当时吓得慌了神,连句‘谢谢’都没说,后来爷爷派了好多人去查;
可应天府衙门说没接到消息,巷口的人也说没见过那样的马车……
蓝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很失礼?
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他呀?”
蓝雪沁静静听着,见她越说越急,眼眶红得像小兔子。
便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温和却坚定:“傻丫头,这怎么能算失礼?
你当时吓坏了,没顾上道谢是常情。
再说,他出手帮你,本就不是为了让你报答。
你记挂着他,想着要谢他,这份心意才最难得。”
她拿起桌上的帕子,帮汤小柔擦去泪痕。
指尖划过石桌上的桂花,忽然笑了:“你还记得我去年丢了母亲给的那支玉簪吗?
当时我急得哭了,到处找都找不到,后来还是府里的老仆在假山石缝里找着的。
那时候我就想,只要有心,再小的线索也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汤小柔抬起头,眼底带着一丝期待。
又有些不确定:“可是……我们只有那么点线索,他的马车很普通,穿得也不张扬,说不定只是个普通商户家的公子,怎么找呀?”
“普通?”
蓝雪沁挑了挑眉,手指轻轻敲着石桌道:“你再想想,他身边的护卫,能仅凭气势就吓走三个地痞;
还敢说‘我家主人在此’,这样的护卫,寻常商户家能请得起吗?
还有他的马车,你说那是青篷马车,可你没发现吗?
那日你坐的爷爷的马车,是皇孙殿下改良过的,比普通马车稳当;
可你说他的马车虽普通,却干净整洁,行驶时也没什么颠簸;
能有这样的马车,又有身手好的护卫,此人定不是寻常商户。”
汤小柔愣了愣,仔细回想那日的情形。
陈武站在巷口时,腰杆挺得笔直,手按在腰刀上的样子,确实不像普通的护院;
还有那辆青篷马车,虽然看着朴素,可车轮碾过青石板时,几乎没什么颠簸,当时她只顾着看车里的少年,竟没留意这些细节。
汤小柔小声问:“那……那他会是勋贵家的子弟吗?”
心跳忽然快了几分。
若是勋贵家的公子,那京城里勋贵府邸就那么些,是不是就有机会找到他了?
蓝雪沁见她眼底亮起微光,便笑着点头:“很有可能。
你再说说,他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比如他的声音,或者他手里的青石片?”
汤小柔摇摇头,又急忙补充道:“他没说话,不过他手里的青石片。
看着很普通,就是那种路边随处可见的,可他摩挲的样子很认真,好像那是件很贵重的东西。
还有,他的头发用木簪束着,那木簪也很普通,没有雕花,就是一根光溜溜的木头……”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在发间比划,想起那日少年束发的模样,脸颊又泛起红晕。
蓝雪沁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这丫头哪里是单纯想道谢,分明是对那位恩人动了心,不然怎么会连木簪的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
“好,线索我们都记下来了。”
蓝雪沁拿过纸笔,将汤小柔说的细节一一写下:“岔路巷口老槐树下,青篷马车,护卫穿短打、腰佩刀、气势足,主人是少年、素色棉布袍、木簪束发、指尖捏青石片、气质沉稳。”
写完后,她将纸递给汤小柔,又拍了拍胸脯:“小柔,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我爷爷虽然在海外征战,可府里还有些人脉,府里的老仆在京城里待了几十年,认识的人多;
再说,我还可以去问徐辉祖哥哥,他在京城里认识不少勋贵子弟,说不定能有线索。”
汤小柔看着纸上的字迹,又抬头看向蓝雪沁,眼眶再次发热:“蓝姐姐,真的谢谢你……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他了。”
蓝雪沁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尖,笑道:“傻丫头,哭什么呀?
我们先从巷口查起,我让人去问那日在巷口摆摊的小贩,还有附近的住户,看看有没有人记得那辆青篷马车;
再让府里的人去查京城里的勋贵府邸,看看哪家有年纪相仿的公子。
平日里喜欢带青石片,身边有那样的护卫。
说不定过不了几日,就能找到他了。”
她起身拉着汤小柔,往花园深处走去:“走,我带你去看看我新养的小兔子,它可乖了,你见了肯定喜欢。
对了,我还做了些桂花糖,等会儿你带些回去,比外面买的甜。”
汤小柔被她拉着,脚步渐渐轻快起来。
风吹过花园里的桂花树,落下一地金黄,她看着蓝雪沁爽朗的侧脸,心里的失落渐渐被期待取代。
她想起那日巷口的青篷马车,想起少年摩挲青石片的模样。
忽然觉得,或许真的像蓝姐姐说的那样,只要有心,总能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