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不再看面如死灰的程絮,转向张翠兰,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严肃:“张翠兰同志,让你受委屈了。这件事,部队一定会严肃调查,给你一个交代。你要相信组织,相信部队的纪律。带孩子先回去,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一切按程序来。”
张翠兰连忙点头:“我信组织,我配合。”
最后,他才看向王小小,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怒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欣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头疼,好在有这么小崽崽在,不然明天他们军出名了。
他挥了挥手:“你也赶紧回去。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许再对外扩散。听到没?你爹知道你这么能吗?”
王小小面瘫:“报告李干事,我爹教导我,遇事要找组织,要遵守纪律。”
李干事被噎得没话说,摆摆手示意她滚蛋。
“是!” 王小小利落地敬了个礼,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旁边的张翠兰突然“扑通”一声,不是跪,而是踉跄着扑过来,连同两个孩子,紧紧抱住了正要转身离开的王小小的腿和胳膊。
“小同志!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们娘仨可怎么办……” 张翠兰压抑了一路的恐惧和委屈仿佛找到了出口,眼泪夺眶而出,两个孩子也被母亲的情绪感染,小声抽泣起来,紧紧抱着王小小不撒手。
王小小身体一僵,她不怕硬的,就怕这种软的。想抽腿,又怕力气太大伤了孩子,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面瘫脸上难得出现一丝裂痕,无奈地看向李干事。
王小小想回家过年
李干事看着眼前这孤儿寡母紧抱‘小救星’的场面,眼角狠狠抽了抽,额头青筋直跳。
这像什么话!
一个兄弟二科的小刺头,被军属当成救命稻草抱着不放……
这要是传出去,或者被哪个路过的看见,再添油加醋一番,他们师的脸往哪搁?
处理个离婚案,还得靠外人“稳住”家属情绪?
丢人!太丢人了!而且这“人”眼看就要丢在兄弟单位的服务站里了!
他原先那点先把王小小这搅事的打发走再慢慢处理的念头,瞬间被这极具视觉冲击力的一幕冲得七零八落。
不能再让这糟心场面继续下去了!
李干事大手一挥,当机立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行了!都松开!像什么样子!”
他先对王小小没好气地说:“你!也跟着!别想溜!”
他接着转向泪眼婆娑的张翠兰,态度缓和,语气温和说:“翠兰同志,你放心,组织既然接手了,就一定会管到底。你带着孩子,现在立刻收拾东西,跟我回咱们师部招待所安排住下。事情在哪里发生的,就在哪里解决!堵在这里抱着个小同志哭,解决不了问题,还让人看笑话!”
他的潜台词很清楚:家丑不可外扬,要哭要闹,回自己地盘上去!别在这儿现眼!
张翠兰被李干事的气势慑住,松开了抱着王小小的手,但依然紧紧牵着孩子,无助地看着王小小。
王小小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趟浑水她是彻底蹚定了,而且还得被押送过去。她对张翠兰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听从安排。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收拾东西!车就在外面!” 李干事催促道,又瞪了王小小一眼,“你,帮忙拿东西!然后一起上车!”
王小小认命地帮着张翠兰母子回房间,简单收拾了本就少得可怜的行李。
不到十分钟,一行人就坐上了李干事带来的吉普车。
车子驶出军人服务站,朝城外的师部方向开去。
张翠兰搂着孩子,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神情依旧忐忑。
王小小抱着自己的小背包,眼观鼻鼻观心。
李干事从副驾驶位回过头,又看了看王小小,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咬牙道:“王小小,你爹在边防拼死拼活,是让你来当‘妇女主任’的?你知道你掺和的这是什么事儿吗?那王参谋长是……”
王小小抬起眼,平静地打断他:“李干事,我知道轻重。所以我才没让她们真去妇联跪着。现在,人是咱们部队自己带回来处理,总比在地方上闹得沸沸扬扬,最后还得部队去擦屁股,强吧?”
李干事又被噎住了。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崽子虽然莽,但每一步都踩在了防止事态恶化的点上。
吉普车在积雪的道路上颠簸前行。
她这只是被迫卷入风暴中心的‘小刺头’,得准备好迎接来自各方、包括那位素未谋面的王参谋长的各种目光和压力了。
吉普车一路驶入师部大院,停在了一栋略显陈旧但规整的灰色楼房前。这里是师部招待所,氛围比外面的军人服务站更加严肃和内部。
李干事安排张翠兰母子住进一个房间,然后对王小小使了个眼色:“你,跟我来。”
王小小知道,真正的“谈话”要开始了。
她默默跟上。
李干事没带她去办公室,而是走到了招待所后面一个僻静的小会议室。
关上门,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李干事自己先坐下,点了根烟,深吸一口,才看向王小小:“坐,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一五一十,别跟我耍心眼。”
王小小把从食堂偶遇到今天上午去服务站政委那里的经过,尽量客观地复述了一遍。
她强调了赵刚的原话,尤其是“王参谋长家的意思”和威胁用词,也说了自己只是建议张翠兰走正规渠道反映,以及今天在服务站政委面前的陈述。
王小小继续说:“在外面我只说参谋长,没有说姓。”
李干事默默听着,烟雾缭绕后面色凝重。
他知道,事情比预想的还麻烦。
赵刚蠢,但那个“王参谋长家的意思”才是真正的炸弹。
“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李干事弹了弹烟灰,看着王小小。
他想知道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崽子到底想干什么。
王小小坐直身体,面瘫脸上是罕见的认真:“李干事,事情已经捅开了,捂不住,也没必要捂。现在关键是怎么收场,才能把对部队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同时给翠兰嫂子和孩子一个公道。”
“哦?你说说,怎么个‘最低’法?” 李干事眯起眼。
王小小语速平稳,思路清晰:“这是赵刚个人思想腐化、道德败坏、欺骗组织(隐瞒已婚事实进行不正当交往)、企图攀附权势、严重破坏军婚的恶性事件。必须和他所在单位的干部考核、纪律处分挂钩。”
“那位王参谋长家,我相信首长家教严格,他女儿大概率也是被赵刚蒙骗了。但现在,我们必须帮他们‘切割’。” 王小小顿了顿,良心有点痛。
“翠兰嫂子见了王参谋长或者他家的人,不能骂,要哭诉,要说‘首长,您家闺女被他骗了,他结婚了,他是骗你家闺女没结婚,他就是陈世美,谎话连篇’。要把王参谋长家摆在‘受害者’和‘被蒙蔽’的位置上。这样,他们为了自家名声和闺女的清白,也会主动要求严惩赵刚,甚至可能反过来安抚翠兰嫂子。”
李干事夹着烟的手指停在半空,有些惊异地看了王小小一眼。
这小崽子,不仅胆大,心也细,对人性的拿捏和对体制内“面子”与“切割”的理解,远超同龄人,甚至超过很多老兵。
王小小继续道,“补偿要到位,程序要公正。翠兰嫂子要的不仅是钱,更是一个说法和保障。抚养费、财产分割,必须按照规矩来,经得起查。最好能有组织出面,形成一个书面协议或调解书,避免日后纠缠。”
李干事沉默地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
他缓缓开口,“小崽崽,你知不知道,你教的这些话,可能会把赵刚彻底踩死,甚至影响到一些人?”
王小小抬起眼,目光清澈却坚定:“李叔,是他自己先想踩碎翠兰的一生去攀高枝,哪怕离婚,给的条件好点,也不会闹成这样,就给50元钱,他一个月津贴都没有,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至于影响……
长痛不如短痛。一个烂掉的苹果,早点挖掉,果树才能长得更好。部队的风气,比个别人的面子和进步更重要。我相信,大多数您也是这么想的。”
李干事久久地看着她,小刺头没错,给个800元或1000元解决问题,也就一年的津贴,既要好的岳父又舍不得补偿前妻。
“你爹真是生了个好闺女。行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件事,政治部会严肃处理。你……”
他本想让她赶紧回二科,别在这儿添乱,但想到张翠兰母子那依赖的样子,话到嘴边又改了:“你这两天,就在招待所待着,没事别乱跑。必要的时候陪陪翠兰同志,给她定定心。该教还是教!一切等调查组和领导决定!”
“是!” 王小小利落地应道。
“小小,别学你爹倔强,现在不是处理王参谋长的时候,先把翠兰嫂子的事情处理好。”李干事冷冷的说
走出小会议室,王小小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这番“献策”,算是被李干事听进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会按照体制内的规则去运转,那个王参谋长是没有办法动了。
王小小更加知道,这种事情,在兄弟单位曝出,最多三天,一定解决。
她回到张翠兰的房间,把门关好。
王小小压低声音,神情严肃,“嫂子,李干事那边,基本说通了。接下来,可能会有人来问你话,甚至可能王参谋长家里也会有人来。
记住我之前跟你说的:只哭赵刚负心,不提王家女儿半句不好。如果见到王参谋长家的人,就说‘首长,你家闺女被他骗了,他结婚了,他是骗你家闺女没结婚,他就是陈世美,谎话连篇’。
把你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也把他们家放在‘被骗子蒙蔽’的位置。明白吗?这是离婚和抚养费的关键!”
张翠兰用力点头,牢牢记住:“小小同志,我明白的,赵刚坏,那首长的闺女是被骗的。”
王小小看着她,补充道:“态度要软,但诉求要硬。离婚,孩子归你,该要的补偿一分不能少。这些,组织会帮你争取。”
安抚好张翠兰,王小小回到李干事给她临时安排的房间。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她知道,自己这次,可能真的捅了个不大不小的马蜂窝。但奇怪的是,她心里并不怎么害怕。
或许是因为,她做的,是自己认为对的事。
也或许是因为,她隐隐感觉到,像李干事这样的军官,甚至更高层,内心深处也是痛恨这种败坏风气的行为的。她只是,恰好递上了一把合乎规矩的“手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