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得化不开。
熊淍的手指悬在半空,指尖的冰冷一直蔓延到心脏,冻得他几乎窒息。刚才那一点淡蓝微光,如同幻觉,出现得惊心动魄,消失得无影无踪。希望像被骤然掐灭的火星,只余下灼心的灰烬和更深的绝望。
“岚……”他喉咙里滚出破碎的音节,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手,终于颤抖着落下,触碰到的只有湿滑冰冷的岩石地面。没有温度,没有回应,只有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钻入骨髓。
石台下,暗河湍急的水流声依旧呜咽,此刻听来却像是无情的嘲笑。不远处,被巨石压住的王屠,那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微弱而持续,像地狱的丧钟在敲打。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伴随着骨头碎裂的黏腻声响和血液缓慢流淌的汩汩声,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死死包裹着熊淍,几乎要将他溺毙。
他还活着!那个魔鬼!那个亲手将岚……将无数人推入深渊的刽子手!
一股暴戾的怒火猛地冲上熊淍的天灵盖!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翻身坐起,黑暗中,那双眼睛因为极致的恨意而充血发亮!他摸索着,抓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石,循着那令人憎恶的喘息声,踉跄地扑了过去!
“王屠!”熊淍的声音嘶哑如兽吼,带着刻骨的仇恨,“你这条老狗!还没死透吗?!”
黑暗中,他精准地感知到那庞大躯体的位置。巨石压住了王屠的胸膛和腰部,只余下那颗沾满血污的头颅和一条手臂暴露在外。熊淍毫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尖锐的石块狠狠砸向王屠的头!
“呃啊!”
石块砸在额骨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王屠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嚎,仅存的一点意识被剧痛唤醒。他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徒劳地转动,试图聚焦在熊淍模糊的身影上。
“小……小畜生……”王屠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血沫的咕噜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里挤出来,“你……你跑不了……王府……饶不了你……还有……那个小贱人……岚……”
“岚”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进熊淍的神经!
“闭嘴!你不配提她的名字!”熊淍像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再次举起石块,疯狂地砸下!一下!两下!三下!血肉模糊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在发泄!发泄这非人的折磨!发泄这滔天的恨意!
“她……她没死……”王屠在剧烈的痛楚和死亡的恐惧中,竟挤出一丝扭曲的、带着恶毒快意的笑,“嘿嘿……被郑大人……带走了……献给了……王爷……药人……‘寒月’……她比死……更痛苦……哈哈……呃!”
熊淍砸下的动作,骤然僵住!
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全身的力气被抽空!手中的石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药人……寒月……被献给了……王道权?!
岚……还活着?!却落入了比地狱更可怕的深渊?!
这个消息,比听到岚的死讯更加残忍万倍!如同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他心脏上来回切割!他想象着岚可能遭受的折磨,那瘦小的身躯被当成试验品……无尽的恐惧和暴怒瞬间吞噬了他!他猛地扑上去,双手死死掐住王屠暴露在外的脖颈!
“她在哪?!说!岚在哪?!‘寒月’是什么意思?!王道权把她怎么了?!”熊淍目眦欲裂,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嘶吼得变了调,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
王屠的脸因窒息和重压迅速变成紫黑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珠暴凸,却依旧挣扎着挤出断断续续的恶毒话语:“……你……永远……找不到……她……在……王府……最深处……生不如死等着……被……被王爷……吸干……哈哈……呃……”
最后一声短促的“呃”之后,王屠身体猛地一挺,随即彻底瘫软下去。那双暴凸的眼睛失去了最后的光彩,至死都凝固着一种扭曲的快意和对熊淍的恶毒诅咒。
抽气声,停止了。
石台上,只剩下熊淍自己粗重如牛的喘息,以及暗河永不停歇的水声。
他依旧死死掐着王屠冰冷僵硬的脖子,仿佛要将那恶毒的诅咒也一同掐灭。巨大的信息冲击和极致的情绪波动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岚还活着……被当成“药人”……在王府最深处……生不如死……
“王道权!”这个名字,如同地狱熔岩喷发的咆哮,在他心底最深处轰然炸响!不再是那个道貌岸然的“王爷”,而是伴随着另一个更加血腥、更加卑劣的名字,清晰地烙印在他燃烧的灵魂上:王二蹋! 那个屠戮他满门的土匪头子!那个如今披着人皮、坐拥王府、继续制造无边血孽的恶魔!
“噗!”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熊淍口中喷出,溅在王屠死不瞑目的脸上。不是内伤,是极致的悲愤攻心!他脱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缓缓滑坐在地。
黑暗,再次成为唯一的主宰。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死寂中王屠尸体散发的恐怖气息,还有那刚刚熄灭的、关于岚的微弱蓝光的绝望……一切的一切,都像沉重的枷锁,要将他拖入无底深渊。
不能倒下!岚还在等着他!在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煎熬!
求生的本能和对岚的牵挂,像黑暗中最后一点火星,顽强地燃烧着。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必须先活下去!离开这个地狱般的石台!
他摸索着身上。破衣烂衫,除了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疼痛,几乎一无所有。手,下意识地摸向胸口最贴身的地方,那里,藏着他仅有的,也是最重要的东西。
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冷坚硬的碎片。
玉佩!那块在九道山庄水牢挣扎中,被王屠匕首磕碎、仅剩的、带着他体温的玉佩残片!
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掏出来,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凉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麻木和混乱,奇迹般地带来一丝清明和……一种无法言喻的牵引。
在他指尖触碰到玉佩碎片的时候,像是某种尘封的闸门被悄然推开了一丝缝隙……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不去看眼前的黑暗和血腥。将全部精神,像抽丝剥茧一样,拼命地沉入记忆的最深处,那片被血与火焚烧过的废墟之下。
冷……好冷……就像现在这石台的寒气,浸透骨髓。但不是水,是夜风?不,比夜风更刺骨,是……是恐惧带来的寒意!
记忆的碎片混乱而模糊。他蜷缩着,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不是在这冰冷的石台角落,而是在……一个更温暖,却骤然崩塌的地方?
味道! 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香气,毫无预兆地钻进他的鼻腔!不是血腥,不是腐臭,是……一种清雅悠长的花香?带着一点点甜,一点点冷冽……像月光下的白练……是……白兰花! 对!是兰州城夏夜街头巷尾常见的白兰花的香气!母亲……母亲鬓角似乎总簪着一朵新鲜的……那香气混合着母亲身上温暖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玉佩!他攥紧了手中的碎片!冰凉的玉质贴在滚烫的掌心。这触感……太熟悉了!不是碎片的粗糙棱角,而是完整玉佩温润圆滑的轮廓……它被谁温柔地放在他小小的手心?是谁的手?很大,很温暖,指腹带着薄茧,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头顶……是父亲!一定是父亲!那低沉浑厚、带着笑意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淍儿,这是我熊家的信物……收好……”
触觉、嗅觉、听觉……交织着涌来!
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跳跃的光影!橘红色的、温暖的烛火?不!不对!烛火怎么会发出噼啪的爆响?怎么会那么亮?那么烫?!火光冲天而起!吞噬了精致的雕花窗棂!吞噬了悬挂的字画!吞噬了……那张总是对他笑的、温柔的脸!
“娘!”一声稚嫩凄厉到极致的哭喊,撕裂了所有温暖的幻象!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视觉的碎片轰然炸开!
模糊的庭院轮廓在火光中扭曲!假山!鱼池!回廊!奔跑的人影!惊慌失措!刀光!刺目的、冰冷的刀光!映照着狰狞狂笑的脸!血!好多好多的血!溅在白色的山墙上!像盛开的、邪恶的花!
一个名字!一个如同烙印般、带着无尽血腥和仇恨的名字,在火光与惨叫声中,被一个绝望嘶吼的声音狠狠喊出,如同惊雷劈入他幼小的灵魂!
“王二蹋!”
轰!
熊淍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湿冷的破衣,紧贴在身上,带来更深的寒意。他大口大口地喘息,如同濒死的鱼。攥着玉佩碎片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尖锐的棱角甚至刺破了掌心,渗出细小的血珠,混合着冰凉的汗水和玉佩的寒意,他却浑然不觉。
刚才那一瞬间,他仿佛重新置身于那场灭顶之灾!火焰的灼热,鲜血的腥甜,亲人的惨叫,还有那个恶魔般的名字:王二蹋!
不是“王道权”那个虚伪的、高高在上的封号!就是“王二蹋”!那个土匪头子!那个杀人如麻、毁了他一切的元凶!那个现在披着王爷皮囊、将岚也拖入地狱的魔鬼!
“王二蹋……王道权……”熊淍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淬毒的恨意,“原来是你……一直都是你!”
玉佩碎片在掌心硌得生疼,那冰冷的触感却奇异地镇压着他翻腾如沸的杀意和悲恸。他强迫自己再次集中精神,如同在绝望的深渊里打捞最后一块浮木。
地名! 刚才的记忆碎片里,除了名字和惨象,还有什么?那个模糊的庭院……带着兰州特有的……气息?对!白兰花!还有……父亲模糊话语里的……“金城”?!兰州古称金城!玉佩……熊家的信物……兰州熊家!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仇恨和玉佩这根线,猛地串联起来!
身世!兰州熊家遗孤!
血仇!王二蹋(王道权)灭门!
挚爱!岚被掳走,沦为“药人寒月”,正在王府魔窟承受非人折磨!
关联!师父逍遥子(赵子羽)的家族,兰州赵家,也是被此獠所灭!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新仇旧恨,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奔涌咆哮!不仅仅是为自己!为爹娘!为族人!更是为了岚!为了师父!为了千千万万被王府、被九道山庄残害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