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谚云:“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锅盔睡。”
但元狩三年腊月的雪显然下过了头,惊雷之后,关中连下了两场暴雪,将小麦厚厚地盖在了下面。
所幸,在这一年最冷之际,天上的云薄了,时或还能看见月亮,雪止了。
未央宫,宣室殿。
绛伯进来走到太子身边,将绣衣直指御史章疏呈上。
刘据接过,飞快地翻看着窦太主、平阳公主、平阳侯府的罪状,一个简帛接着一个简帛……整整十二个简帛,片刻间都看完了。
绛伯这个时候是绝对不会去看太子的脸色的,垂首低眉站着。
“绛伯,你是随母亲从平阳公主府出来的,大汉皇室的丑陋,你知道多少?”刘据问话了。
看着简帛中,平阳公主以“美色”贿赂天子,与宗亲藩王结好的内容,大汉皇室,也有自己的“鸨儿”。
大汉皇室又是什么?
烟柳勾栏?
“回上君,奴婢在平阳侯府中位卑职低,无知皇族天家之事。”
“那母亲呢?”
“天子所幸,长公主不敢胡作非为,皇后娘娘冰清玉洁,亦是懵懂。”
绛伯知道太子想问的是什么,只能说平阳公主分的清利弊,在献于天子的“美人”上不会动手脚,更不会让其他人动手脚。
平阳公主的“海棠”,是分等级的,卫氏皇后,与大汉现在陛下所幸的李夫人,是专为魅惑天子。
刘据从御座上站起了,宽袍大袖飘飘踱了起来:“你是平阳侯府旧人,代寡人与两位参政议政王大臣去一趟平阳侯府,只要平阳公主愿意束手就擒,就不以谋逆罪论处。”
“是,上君。”绛伯领命。
……
早在《周礼》、《周易》中已有关于“肉甫”和“腊味”的记载。
“腊”的本义是“干肉”,岁末这个月的天气最适合风干制作腊味,因此这个月有腊月、腊冬等别称。
腊月在岁末,处在新旧交替时段,在古时是岁终大祭的月份,“腊祭”早在先秦以前便已存在,在这个新旧交替的岁末举行的祭祀称为“腊祭”。
到了大汉,“腊祭”中加入了“驱傩”的活动,以此祛除邪气。
正值冬至过后第三个戌日,风雪初止。
大祭遇大庆,无数长安百姓走上街头,往行市驱傩地方而去。
戌牌时分,在平阳侯府那条街上,多数人都观傩热闹去了,街面上只有少数行路君子在匆匆回家。
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街面上的人还没有缓过神来,便看见从街的两头拐弯处同时出现的两队绣衣使。
“快走!”
“回避!”
在这欢喜的氛围中,两队领官还算客气,只是大声吆喝退避。
行路君子立刻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从这条街巷上消失。
两队绣衣使两步一个,把整条街道封锁了起来,接着两个队官各带着一群绣衣使在挂着“平阳”灯笼的府门口站定了。
接着,一辆车舆辚辚驶了过来,同样在平阳侯府门口停住,车门一开,张汤走了下来。
把门的队官没有犹豫,一左一右猛叩饕餮兽面的铺首衔环,大喝道:“开门!开门!”
平阳侯府有着自己的腊祭、驱傩,而且会与寻常人家一般,祭祀过的腊肉会交由厨者烹煮,阖府上下同食。
这便是平阳侯府一年一度“与民同乐”的方式。
长公主府、万户侯府所在,奴仆寻常吃食都远盛“腊食”,不过,偶尔一次,忆苦思甜,平阳侯府上下还是一派欢天喜地的。
分得一碗腊食的门房刚走到门边,就被突然响起的震天乱响的门环声吓了一跳,手一松,碗就掉在了地上,咔嚓一声便碎了,方正的肉块滚出好远去。
常言道:“宰相门前比公卿。”
哪怕是一条狗,也是宰相府的狗,很多时候,比人都高贵。
在平阳侯府面前,宰相府算什么?
门房从未听说如此猛烈地叫门声,惊了一跳不说,敲门是有规矩的,开门间,门房的骂声就先传了出去,“没规没矩的东西,报丧呢?!”
门房瞥见了门外的火把和森严的队伍,声音落时,已经成了嘎调。
开门的动作顿时一止,由开转关,但是,来不及了,“砰”的一声,大门便被撞开了。
侯府护院立时就有了反应,持刃上前,然后被绣衣使当场斩杀。
两队队官领着绣衣使蜂蛹而入,散开站到了院子各处,沿着中路正门,过厅,花厅,正房,抱厦,罩房,东西跨院……整整九重门,数千名绣衣使居间,竟觉得如此空旷。
“九重门?”听着属吏汇禀,望着渐行渐近的平阳侯曹襄,张汤的目光有些瘆人。
君门九重,以为极数。
如此规格,谁说的清这是侯府,或是行宫呢?
近处的曹襄,听见了张汤的声音,朝着甘泉离宫方向拱手道:“此太后诏命,大司空认为不妥吗?”
平阳侯府原不是如此,后来先皇驾崩,窦太后逝去,当今陛下和平阳公主的母亲王太后独尊,那是田蚡田家的猖狂时代,也是平阳侯府由七进侯府增至九进行宫的时间。
“太后诏令,谁说不可?”
张汤的回答十分简洁,“建元二年、元光六年、元朔五年、元狩元年,河东连发堤毁淹田之事,兰台得到确凿证据,请平阳侯随我入诏狱受审。”
从曹参受封平阳万户侯后,平阳百姓就遭了殃,隔一些年就会发生天灾人祸,尤其是陛下即位后,几年便要遭回灾,大半的田地都姓了“曹”,万顷良田,沾满了河东百姓的血泪。
往事难追,就近二十年的事,也够了。
曹襄的心窝仿佛被猛地捣了一拳,额头的冷汗瞬间而下,眼前似乎幻出了一片汪洋,在堤坝掘毁后,泛滥开来,淹没了无数良田和护田百姓。
事后的平阳侯府总是会开仓放粮,得民心,得民田,得民人……总之,所有民脂民膏,平阳侯府都要。
进诏狱哪里是受审,分明是受死啊!
望着曹襄白如金纸的脸色,张汤淡漠道:“拿下!”
“慢着!”
平阳公主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