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
南疆事宜初步安排妥当,赢子夜决定启程返回咸阳。
扶苏亲自送至王庭之外。
兄弟二人虽言语不多,但经此一役,彼此间似乎多了一份无需言说的默契与信任。
“南疆之事,便有劳兄长了。”
赢子夜于车驾前,对扶苏微微颔首。
扶苏郑重拱手。
“六弟放心,为兄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父皇与六弟所托,一路保重!!”
车驾启动,在精锐卫队的护卫下,缓缓北上。
一路行来,可见南疆大地虽满目疮痍,却也渐渐有了复苏的迹象。
秦军的旗帜在各处要隘飘扬,归降的部落也开始在秦吏的指导下垦荒修渠。
这一日。
车驾行至彭城地界,官道两旁渐见人烟。
正值晌午,赢子夜于车中闭目养神,忽听前方传来一阵骚动,车驾也随之缓缓停下。
“前方何事?”
赢子夜并未睁眼,淡淡问道。
车外护卫统领的声音传来。
“禀公子,有两名女子跪于道中,拦驾哭诉,状似凄惨,士卒驱赶不退。”
赢子夜眉头微蹙,寻常百姓岂敢拦截皇室车驾?
其中必有冤情!
他掀开车帘,目光向外望去。
只见官道中央,果然跪着两名女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脸上沾满泪水和尘土,几乎看不出本来面貌,如同两个落魄不堪的女乞丐。
她们正朝着车驾的方向不住磕头,哭声悲切绝望。
“求贵人做主!”
“求贵人为我父女申冤啊!”
声音因哭泣和虚弱而嘶哑变形。
赢子夜目光扫过那两名女子,虽其形容狼狈至极,但那隐约的轮廓和哭腔,却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
他记忆力极佳,略一思索,眼中便闪过一丝了然!
是她们?
吕公的那两个女儿,吕雉和吕素?
之前那个在沛县瘟疫中,被他顺手救下的女子?
她们怎会沦落至此?
还出现在这彭城地界?
赢子夜示意侍卫将两女带到车驾前。
近距离看去,更是触目惊心。
两姐妹比在沛县时消瘦了太多。
面色蜡黄,嘴唇干裂,露出的手腕上还有青紫的伤痕,眼中充满了恐惧、悲伤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
哪里还有半分当初虽病弱却难掩清丽的模样?
吕雉年纪稍长,似乎强撑着一点力气,抬头看向车驾。
当她看到赢子夜那熟悉又陌生的冰冷面容时,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般的激动光芒!!!
“是…是您?!恩公!!”
她猛地认出赢子夜,哭声更加悲恸,拉着妹妹吕素就要磕头。
吕素也认出了赢子夜,呜咽着说不出话,只是不住地流泪磕头。
“起来说话。”
赢子夜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
“发生何事?你二人为何会在此地,落得如此境地?”
吕雉被侍女搀扶起来,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
“恩公…呜…我们…我们本是砀郡单父县人…家父吕文,本是当地乡绅,略有薄产……”
“只因那当地恶霸,贪恋我姐妹容貌,屡次逼迫……”
“父亲不堪其扰,又恐遭毒手,这才变卖家产,带着我姐妹背井离乡,迁往沛县投奔故友…”
她说到此处,已是泪流满面。
“本以为…本以为到了沛县,能得安稳……”
“谁料又遭逢瘟疫,幸得恩公搭救,才捡回性命。”
“父亲常说,恩公是我吕家大恩人…”
赢子夜问道:“既已安顿,为何又至此?”
吕雉眼中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仇恨所充斥,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是…是那恶霸!”
“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们逃到了沛县…前些时日,竟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家奴,直接追到了沛县我们的住处!”
“他们…他们强行闯入,又要逼我们姐妹…父亲上前理论,与他们争执。”
“那恶霸竟…竟一把将父亲推倒在地!”
“父亲年迈,身体本就因迁徙和瘟疫孱弱不堪…头…头撞在了门框上…”
吕素接过话头,声音哽咽得几乎窒息。
“当时就…就没了气息…”
吕雉痛哭失声。
“爹…爹他就这么去了!”
“呜呜…那些天杀的恶贼,见闹出了人命,非但不惧,反而放火烧了我们的屋子,还想将我们姐妹强行掳走!”
“幸得邻里几位壮士拼死阻拦,我们姐妹才侥幸逃脱…一路乞讨,躲躲藏藏。”
“听闻有贵人车驾经过,才…才敢冒死拦驾鸣冤…”
两姐妹抱头痛哭,声音凄厉,闻者心酸。
周围的侍卫虽铁石心肠,也不禁面露恻隐之色。
赢子夜听完,面色依旧平静,但那双深邃的黑眸之中,已然凝结起一层冰冷的寒霜。
强逼民女,勾结官吏,逼人离乡,追凶异地,甚至鬻毆致死,焚屋掳人…
这一桩桩,一件件,皆触犯秦律,罪不容赦!
他那周身骤然下降的温度和眼中凝结的冰寒,让近前的吕氏姐妹和侍卫都感到一阵心悸!
“沛县县令、县丞,他们难道就坐视不管?”
赢子夜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字字如冰珠砸落。
“人命关天,恶徒行凶,焚屋掳人,按秦律,当处以极刑。”
“他们竟敢如此渎职?”
吕雉闻言,泪水更是止不住地流,声音充满了绝望与无奈。
“恩公…我们何尝没有去县衙鸣鼓喊冤?”
“可…可那恶霸被拘押不到一日,便…便被放了出來!”
“后来才听街坊暗中告知,那恶霸的堂姐,乃是…乃是泗水郡郡守新纳的宠妾……”
“沛县隶属泗水郡,县尊大人…他,他如何敢得罪郡守大人?”
“只能…只能敷衍了事。”
“郡守宠妾的堂弟?”
赢子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中蕴含着滔天的怒意和一丝不屑。
“好,很好,好一个官官相护,好一个秦吏风骨!!!”
区区一个郡守妾室的亲戚,就敢如此横行乡里,逼死人命,甚至让一地县令罔顾国法!
那这泗水郡郡守本人,又该是如何的无法无天?!
这大秦的律法,在这些蛀虫眼中,难道真成了一纸空文?!
他看向眼前哭得几乎晕厥的吕氏姐妹。
她们父亲惨死,家园被焚,自身更是被迫如同乞丐般流亡千里,这其中绝望,可想而知。
“不必再哭了。”
赢子夜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令人安心的力量。
“此事,本公子管了。”
吕雉和吕素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赢子夜,眼中重新燃起希冀的光芒,却又带着一丝惶恐。
“恩公…那郡守势大…”
“势大?”
赢子夜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却带着无上的威严和冷蔑。
“在这里,还没有比本公子‘势’更大的人。”
他不再多言,直接下令。
“赵弋苍!”
“卑职在!”
车驾外的赵弋苍沉声应道。
“改变行程,暂不回咸阳,车队转向,先行前往沛县!”
“诺!”
赵弋苍毫无迟疑,立刻传令。
赢子夜目光扫过衣衫褴褛,瑟瑟发抖的吕氏姐妹,对身旁的少司命道:“劳烦夫人带她们下去,沐浴更衣,妥善安置,一同上路。”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吕雉和吕素喜极而泣,再次跪地重重磕头,几乎语无伦次。
车驾缓缓转向,朝着沛县的方向驶去。
赢子夜坐回车内,闭上双目,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倒要亲自去看看,这沛县的官吏,这泗水郡的郡守,究竟有多大的胆子,敢在大秦的天下,如此践踏律法,草菅人命!
正好,新账旧账,或许可以一并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