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郡守府临时充作公堂的大厅内,气氛肃穆。
赢子夜端坐于上,听着赵弋苍禀报昨夜连夜审讯的结果。
“主上,那郡守师爷已全部招认。”
赵弋苍声音冷硬。
“其助曹禺贪墨税银、隐瞒恶霸罪状,以及协助焚毁部分信件账目等事,皆供认不讳。”
“按其供述,已初步追回部分赃款。”
赢子夜指尖轻叩扶手,对此并不意外。
这些罪名,足以让那师爷死上几次了。
“那盗卖军械粮草予百越之事呢?他参与了多少?上线是谁?渠道如何?”
赢子夜追问核心。
赵弋苍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遗憾。
“对此,那师爷似乎确不知情。”
“我们反复拷问,其供词皆一致,只言此事极为隐秘,似是曹禺亲自与某位‘朝中贵人’单线联系,具体操办也由曹禺的心腹死士负责,他并未直接经手。”
“甚至此次焚毁关键信件,也是曹禺亲自下令,他只知道要烧,却不知具体内容。”
赢子夜闻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眼中寒意更深了几分。
“果然如此。”
“这般杀头灭族的大事,曹禺岂会让一个师爷知晓全部?”
“不过是枚用来处理琐碎脏活的棋子罢了。”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看透一切的冷漠。
“真正的大家伙,还藏在更深的水下。”
“那…这师爷,该如何处置?”
赵弋苍请示道。
按律,其所犯之罪也足够凌迟了。
赢子夜略一沉吟,便淡淡道。
“既已招认,便按《秦律》明正典刑。”
“其所涉贪墨、徇私、包庇等罪,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本公子在城门口张贴告示,公布于众!”
“明日午时,闹市口,当众处决!”
“让泗水郡的百姓都看看,贪赃枉法,鱼肉乡里是何下场!”
“诺!”
赵弋苍重重点头。
公子此举,意在震慑宵小,收拢民心。
“另外。”
赢子夜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扫向赵弋苍。
“曹禺虽死,但其能盗卖军械,军中必有其内应同党!”
“否则,如此大批军械粮草,如何能无声无息运出?”
他声音陡然严厉。
“传本公子的话至南疆,交给兄长!”
“彻查!”
“给我狠狠地查!”
“凡与曹禺有过接触,有可能参与或知情不报者,无论官职高低,一律严审!”
“凡有违军纪,触犯秦律者,无论背景靠山,一律依军法从事,绝不姑息!!!”
“我要这南疆大军,里里外外,都给彻底清洗一遍!绝不能再有第二条蛀虫!”
赢子夜的声音带着铁血般的冷酷和决绝。
军中腐败,乃帝国大忌,远比地方贪腐更为致命!
他必须借此机会,将这股歪风邪气彻底铲除!
“卑职遵命!即刻去办!”
赵弋苍感受到赢子夜话语中的杀意,心中一凛,立刻领命而去。
赢子夜独自坐于堂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曹禺是一条线,但线的另一端,显然还连着更重要的人物。
军中的清洗是第一步,接下来…
就看那条藏在幕后的大鱼,还能忍多久了。
……
数日后。
赢子夜的车驾离开泗水郡,一路向北,朝着咸阳方向行进。
而消息早已如同野火般传遍沿途郡县。
六公子殿下将于沿途驿站受理民讼!!!
这一石破天惊的举动,在死水般的官场掀起了滔天巨浪,也让无数在底层挣扎,冤屈难申的百姓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车驾所过之处,景象惊人。
几乎每一处预定歇脚的驿站之外,早已黑压压地跪满了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百姓!
他们扶老携幼,手持状纸,有的甚至头顶血书,哭声、喊冤声震天动地!
“公子殿下!为我们做主啊!”
“县尉强占我家田产,逼死我儿啊!”
“乡绅勾结官府,将我女儿抢去为奴啊!”
“求公子申冤!”
赢子夜并未食言。
他当真于每一处驿站临时开设公堂。
虽行程被大大拖延,却依旧耐心听取一桩桩血泪控诉。
赵弋苍率领的暗河与随行文吏则飞速核实查证。
其结果,便是赢子夜的车驾之后,留下了一条由贪官污吏,豪强恶霸的鲜血铺就的道路!!
有县令因纵容亲属圈地,鬻毆人命,被当场拿下,革职查办,押赴咸阳受审!
有郡丞因贪墨修河款项,导致堤坝溃决,淹死百姓数百。
被赢子夜下令就地正法,人头悬挂城门示众!
更有当地豪族,因私设公堂,草菅人命,被如狼似虎的秦军破门而入。
主要犯事者尽数斩首,家产抄没充公,赔付苦主!
赢子夜处理这些案件,雷厉风行,毫不容情!!!
证据确凿者,当即判决!
稍有疑点者,扣押严查!
其手段之酷烈,效率之高,令所有官员豪强闻风丧胆,也让无数百姓拍手称快,直呼“青天”!
“这…这六公子一路行来,简直是…是一路杀过来的啊!”
沿途官员得到消息,无不两股战战,面无人色,拼命遮掩自己任上的不法之事,生怕成为下一个被清算的对象。
而赢子夜,则在一片歌功颂德与恐惧战栗交织的复杂目光中,继续着他的行程。
他的脸色始终平静。
唯有那双深邃的黑眸,愈发冰冷,仿佛能洞穿一切魑魅魍魉。
……
咸阳。
麒麟殿。
早朝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沉闷得令人窒息。
文武百官垂首肃立,许多人额角都沁着细密的冷汗,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生怕引起那御阶之上至尊的注意。
一道道关于六公子赢子夜沿途所作所为的急报,如同冰冷的刀子,接连不断地传回咸阳。
也在每一位朝臣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当街处决郡丞!
抄没豪族!
拿下县令!
受理民讼,雷厉风行,杀伐果断!!!
每一桩消息传来,都让殿内某些官员的脸色更白一分。
他们虽未直接参与那些龌龊事,但官场盘根错节,谁又能保证自己绝对干净?
谁又能保证下一个被六公子那无情利剑指着的,不是自己?
这位低调隐忍了十多年的六公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竟是如此石破天惊!
手段酷烈得令人胆寒!
这已不仅仅是清理地方吏治,更像是一场席卷而来的风暴,让整个朝堂都为之震颤!
胡亥站在百官前列,低垂着眼睑,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勾起一抹极其细微冰冷的弧度。
他心中暗自冷笑。
“好一个赢子夜!好一个‘青天’!”
“你以为你是在肃清吏治,揪出幕后黑手?”
“殊不知,你杀的,不过都是些我早已想除掉,或是无足轻重的弃子罢了!”
“你清理得越狠,朝堂上留下的,才越是‘干净’听话的人!”
他对自己和老师的手段极有信心。
所有可能牵连到他们的线索早已被掐断,甚至故意留下一些无关紧要的“把柄”让赢子夜去发现,去清除。
赢子夜越是卖力,反而越是在帮他们扫清障碍。
他此刻甚至有些期待赢子夜回来了。
真想看看他那“辛劳”后的表情。
而与此同时。
御阶之上,珠帘之后,嬴政端坐于龙榻,面无表情地听着内侍诵读那些来自各地的奏报。
他深邃的目光扫过殿下那些神色各异的臣子,将众人的惊惧、不安、各种得意尽收眼底。
直到内侍诵读完毕,殿内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嬴政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重如山岳的压迫感。
“子夜所为,虽于礼制略有不合,然其心可嘉,其行果决。”
“尔等皆为大秦柱石,当时刻警醒自身,恪尽职守,体恤民瘼。”
“若自身持正,何须惧刀斧加身?”
一句话,既肯定了赢子夜的行为,又警告了百官。
敲山震虎,帝王心术运用得淋漓尽致!!
百官纷纷躬身应诺。
“臣等谨遵陛下教诲!”
嬴政微微颔首,似乎不愿再多谈此事,话锋一转,问道。
“李斯。”
“臣在。”
李斯立刻出列。
“帝宫之学修造之事,进展如何了?”
嬴政问道。
此事关乎帝国未来人才培育,他极为重视。
李斯恭敬回道:“启禀陛下,帝宫之学已于三日前全面竣工,一应典籍、教习均已到位,只待遴选适龄子弟入学。”
“嗯。”
嬴政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满意之色。
“做得不错。待子夜回咸阳后,此事便交由他来统筹安排吧。”
此言一出,殿下不少官员心中又是一动!
陛下这是要将这培育帝国未来根基的重任,也交给六公子?
其中意味,耐人寻味。
胡亥低着头,嘴角那抹冷笑微微僵硬了一下。
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退朝吧。”
嬴政挥了挥手,不再多言。
“恭送陛下!”
百官齐声躬身,直到那玄色帝袍消失在屏风之后,才敢缓缓直起身,许多人早已汗湿重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