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郡城外。
秦军大营,中军帐内。
烛火摇曳,映照着赢子夜沉静却隐含锐利的侧脸。
少司命静立一旁,清冷的嗓音打破了帐内的沉寂:“胡亥今日在阵前,分明是杀人灭口。”
“那狼族首领若活着,必能撬开他的嘴,指证胡亥。”
赢子夜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他目光幽深,缓缓道:“为夫自然清楚。”
“他那一剑,又快又狠,毫不拖泥带水,绝非什么‘情急之下’。”
“只是……人已死,证据链便断了。”
“仅凭推测,难以定一位公子的大罪。”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胡亥这一手,确实够狠,也够果断,直接将最关键的证人扼杀,让他暂时无法发难。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亲兵急促的禀报声!
“殿下!丞相李斯大人携陛下旨意,已至营外!”
赢子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快请!”
帐帘掀开,风尘仆仆却依旧保持着丞相威仪的李斯快步走入。
他先是向赢子夜郑重行礼:“老臣李斯,参见殿下。”
“丞相不必多礼,一路辛苦。”
赢子夜虚扶一下,目光落在李斯手中那卷明黄色的绢帛上。
李斯直起身,双手捧起圣旨,神色肃穆:“殿下,陛下有旨意下达。”
他当众宣读了始皇帝命令胡亥交出兵权,由王贲接管北疆各城的明旨。
宣旨完毕,李斯上前一步,声音压低,仅限赢子夜和近处的少司命可闻!
“殿下,陛下还有一句嘱托……”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深意。
“……除非必要,否则,留胡亥一命。”
赢子夜闻言,眼神微动。
但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意外之色。
他微微颔首:“父皇的苦心,子夜明白。”
他理解父皇的复杂心情。
既要维护帝国法度与稳定,又不愿轻易看到骨肉相残。
“既如此,便有劳丞相随本公子一同入城宣旨吧。”
赢子夜起身道。
“老臣遵命。”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北地郡城下。
城头火把通明,得到消息的胡亥早已出城等候。
李斯上前,再次高声宣读了始皇帝的旨意。
胡亥在听到旨意的刹那,眼中确实闪过了一抹极快的惊讶。
似乎没料到,李斯会来得如此之快,旨意会如此明确。
但这抹惊讶转瞬即逝。
他脸上迅速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顺。
他缓缓跪倒,拱手道:“儿臣胡亥,领旨!”
“谢父皇隆恩!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站起身,对着赢子夜和李斯,语气诚恳地说道:“请丞相回禀父皇,北疆动乱,赖父皇天威,及六哥与诸位将士奋勇,如今已基本平定。”
“胡亥定当遵从父皇旨意,逐一与王贲将军完成各城池交接事宜,绝无延误!”
他话锋一转,又补充道:“只是……丞相也知晓,北疆初定,西域战事未休,诸多事宜千头万绪,城池交接亦需厘清账目,安抚军民,非一日之功。”
“且北疆、西域广阔,仍需兵马驻守,以防范未然。”
他对着咸阳方向遥遥一拜,语气带着恳切的请求!
“胡亥恳请丞相代为转奏父皇,允准胡亥暂留北疆,协助王贲将军处理后续事宜,稳定边疆!”
“待诸事皆毕,胡亥自当返回咸阳,向父皇复命!”
李斯闻言,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公子之心,老臣知晓。”
“此事,老臣定会如实奏禀陛下,由陛下圣裁。”
胡亥脸上露出感激之色:“多谢丞相!”
他随即看向赢子夜,主动请缨道:“六哥,如今北地郡已接旨,然周边数城,尚且不知狼族叛逆已被平定,更不知父皇旨意已下。”
“臣弟担心,若贸然派使者前往,城中守将或因不明情况,或因仍担心有细作混入,恐难以顺利打开城门交接。”
他拱手,语气郑重:“臣弟请命,愿亲自前往这几座城池,代为传达父皇旨意与六哥军令,并向守将说明情况,以确保交接顺利,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与冲突!”
“请六哥允准!”
赢子夜看着那一脸坦荡与尽责的胡亥,目光深邃。
片刻后,缓缓颔首:“可。”
“十八弟有心了,便依你所言。”
“臣弟领命!定不辱使命!”
胡亥再次躬身,随即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在亲卫的簇拥下准备出发。
看着胡亥离去的背影,李斯也告辞返回驿馆,准备书写奏章。
返回帐内。
少司命蹙眉看向赢子夜。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甚至主动要求去传达旨意……”
“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他会不会借此机会,去了其他城池后,便反悔,拥城自重,拒绝交接?”
赢子夜缓缓摇头,目光依旧望着胡亥消失的方向,语气带着一丝审慎的分析。
“反悔?直接抗旨不尊?可能性不大。”
“若他真有此心,这北地郡他大可不必交接,直接紧闭城门,不认这道旨意便是,我们难道还能立刻强攻不成?”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只是……他心中究竟打着什么算盘,暂时还猜不透。”
“如此干脆地交出北地郡,又主动去帮我稳定经营已久的其他城池……”
“这不像他胡亥的作风。”
“他定然另有图谋,只是这图谋……藏得更深了。”
……
而与此同时。
胡亥率领着一支数百人的亲卫骑兵,沉默地行进在通往受降城的官道上。
夜色浓重,马蹄声在寂静的原野上显得格外清晰。
一名心腹亲卫策马靠近胡亥。
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和不甘。
压低声音道:“公子,我们就这么…把北地郡交出去了?”
“那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
胡亥猛地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脸色在夜色中显得阴鸷无比。
他冷哼一声:“不交?不交就是在明着告诉父皇和赢子夜,我胡亥要造、反!”
“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他语气中充满了憋屈与戾气:“只是没想到,李斯这条老狗,还有父皇的旨意,来得这么快!”
“打乱了本公子不少安排!”
那亲卫缩了缩脖子,依旧担忧道:“殿下,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北疆这边的狼族之乱已经平定,西域那边看样子六殿下也掌控了大局。”
“万一陛下不准您留在北疆或西域,下令让您即刻返回咸阳……”
“那您之前所有的筹备,岂不是……岂不是前功尽弃?”
一想到可能要被召回那个处处受制,毫无实权的咸阳,所有野心和努力付诸东流,亲卫就感到一阵绝望。
“前功尽弃?”
胡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咧开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弧度,眼中闪烁着疯狂。
“谁告诉你北疆已经平定了?”
亲卫一愣:“可是狼族……”
“狼族?”
胡亥嗤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嘶语。
“狼族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
“真正的叛乱,还没开始呢!”
他猛地勒住马缰,示意队伍暂停!
在确认四周绝对安全后,他对着那名最信任的心腹亲卫,一字一句地下达了密令:
“你立刻派人,以最快速度,秘密联系上头曼!”
亲卫瞳孔一缩:“头曼?那个匈奴单于?他不是……”
“听着!”
胡亥语气森然,“本公子数日前已派人与头曼通过气!”
“现在,你只需携我密令前往,让他集结残部,佯装主力,大张旗鼓地去攻打风吼堡!”
“做出拼死一搏,试图打开东归通道的架势!”
他眼中寒光四射,说出了最关键的部分:“但是,告诉他,佯攻而已!”
“他的真正任务,是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风吼堡吸引的时候,率领其真正的精锐主力,从铁石城方向,突围出去!”
亲卫瞬间明白了胡亥的意图,倒吸一口凉气:“铁石城?!”
“公子,您是想……”
“不错!”
胡亥脸上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狰狞笑容!
“一旦头曼主力从铁石城意外突围成功,进入北部草原,你猜会怎么样?”
他自问自答,语气充满了煽动性!
“西域那边,乌孙陀罗那个怪物和赢子夜必然正面对上,不死不休!”
“而北疆,因为头曼这支流窜的匈奴主力存在,将再度陷入动荡和战乱!”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美妙的场景,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
“到了那时,北疆、西域同时告急,父皇还能强行召我回咸阳吗?”
“朝堂之上,还有谁能比本公子更了解这里的局势?”
“还有谁,比本公子更适合临危受命,留在此地平定叛乱?”
这一招,堪称毒辣!
不仅利用了头曼这支残兵。
更是将整个北疆和西域都拖下水,制造出持续动荡的局面。
从而,为他胡亥继续滞留边疆,掌握兵权创造最合理的借口!
那亲卫被这庞大的阴谋震撼得心神激荡!
但随即,也被胡亥描绘的前景所吸引,眼中冒出狂热的光芒。
他重重抱拳,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殿下神机妙算!末将……末将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定将密令准确传达给头曼!”
“去吧!记住,绝对保密!”
胡亥挥挥手,看着亲卫调转马头,带着几人如同鬼魅般融入夜色,向着受降城疾驰而去。
“六哥……父皇……这北疆的棋局,还没到终盘呢!”
“想让我胡亥就这么认输?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