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远山老人和自己儿子杜以恪的矛盾的根源,唐一平是后来从邱兆东和圆脸护士那里听来的。
杜远山老人去世之后,作为一名国内已经没有实质性的继承人的老人,他的后事,基本上是他的生前好友帮他处理的。
而这些生前好友的口中,邱兆东他们也听来了一些传言。
据说当年杜远山老人和自己的儿子杜以恪之所以产生矛盾,是因为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杜以恪报考艺术系,而希望杜以恪报考建筑系。
结果把杜以恪的一部非常珍贵的作品集,付之一炬,一把火烧掉了。
当时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唐一平的感觉是……
啊,大概是杜远山这个老爷子能干出来的事情。
能顶着胰腺癌晚期,火焰焚身的痛苦,坚持那么多天,都油尽灯枯了,都不死。
这样一个人,意志力会多么坚定?
又或者说,这一个老爷子,会是多么顽固的老顽固,就算是用脚心想都能想出来。
这种老顽固的父亲,也确实能做出来这种事。
偏偏杜以恪这个孩子非常叛逆,好啊,你烧我的心血,我就烧你的心血,所以杜以恪干脆一把火烧掉了杜远山老人毕生的心血。
当时唐一平就感觉,哇,不愧是老爷子的儿子啊,这真是亲父子俩。
只是,父子俩能斗到这种程度,也算是罕见了。
只可惜了,在这个过程中,被两个人付之一炬的作品,想想都让人觉得心疼。
杜远山老人毕生的心血是什么,从“停跳的城市之心”这个杜远山老人的遗泽里面,唐一平大概也能够猜到了。
那大概就是对海陵市这个世界的更合理的规划,或者说,是对面那个世界的海陵市城市的样子。
也正式因为杜远山老人的规划被付之一炬,老人从此一蹶不振,海陵市的发展,也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留下了许多的遗憾。
而现在,唐一平看到了那一个纸筒,却有一种强烈的被吸引了的感觉。
那是一种近乎灵魂的悸动感,让他完全安静不下来。
他伸手轻轻按住了自己的心脏。
这一刻,他觉得这跳动的,其实不是自己真正的心脏。
而是另外一颗,已经停跳了许久的心脏。
这一刻,那颗心脏似乎就想要从他的胸腔里面跳出来。
莫名的,他的眼前,闪过了一个提示:
——死去的心,能够再次跳动吗?
等等,什么情况?
——这颗跳动的心,到底来自哪里?
怎么开始抒情起来了?
【弱者生存指南】是怎么回事?
——您发现了世界可能另有真相
然后他看到下面继续弹出了一个信息:
——以上信息为弱者【歧路】向您发送。
唐一平:“……”
不愧是从未出现过的弱者,还能通过【弱者生存指南】向自己发送信息和小纸条?
不是,你是【歧路】啊,不是【BGM】和【旁白】,这种时候,给我发小纸条干啥?
唐一平本来情绪还挺激动的,被弱者生存指南的这几个信息一弄,一下子就感觉有点索然无味了。
他从某种影响他的情绪的“外界影响”中,抽离了出来。
他的目光,终于从那个纸筒上面转移,挪向了杜以恪。
“杜叔叔您好,第一次见面,总算是见面了。”唐一平说。
其实,唐一平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杜以恪,毕竟杜远山老人的房子里,到处都是杜以恪和他的一对儿女的照片。
虽然那是十多年前的照片,但是相比那时候的杜以恪,现在的杜以恪变化并不大,只是两鬓多了一些白发。
仔细算一下的话,杜以恪应该和唐师傅差不多大。
他并没有染发,花白的头发反而让他很有一种艺术家的气质。
杜以恪从进门开始,就直勾勾地盯着唐一平,现在被唐一平问好,他才反应过来一般,道:“唐同学,终于见面了。”
杜以恪看着唐一平,心情格外复杂。
从进门开始,在看到唐一平的那一瞬间,杜以恪就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明明长相、身材、年龄都完全不像,但在看到唐一平的那一瞬间,他就觉得,自己像是见到了自己的父亲杜远山。
那种强烈的熟悉感,不知道是来自哪里。
或者,总结起来,就是“感觉”二字。
这感觉也太像了。
更让杜以恪觉得震惊的,是唐一平看到他手里那个圆筒的表情。
唐一平很明显一眼就认出了它。
可是,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年,是怎么能够一眼认出来自己父亲的东西呢?
如果不是唐一平的年龄对不上,而且杜以恪从小就被杜远山教育成了一个无神论者,那一刻杜以恪怕不是认为杜以恪是自己父亲的灵魂转世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唐一平的病床前,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唐一平,连张口都有点拘谨。
他终于还是决定,不再寒暄,然后双手把手中的那个圆筒递了过去:
“这是我从……我家的阁楼里面翻出来的。”
“阁楼里?”唐一平一愣。
“说实话,我都不记得,我为什么带着它去了地球的另一边,还把它藏在了阁楼里……”杜以恪说,“我记得……我命名把它烧了的。”
唐一平双手接过,入手感觉这一个圆筒很沉,但是唐一平却接得很稳,似乎他已经接过了无数次,早就知道这圆筒里面的东西的重量一般。
他双手把圆筒放在了膝盖上,轻轻抚摸着。
粗糙的质感,微微发黄的外表,还有几处划痕和几个不太明显的手指印,一切都让唐一平感觉非常熟悉。
但他现在顾不上去打开它,看里面的东西,而是愕然看向了杜以恪。
“我应该把它烧了啊,我记得非常清楚,为什么……”杜以恪看着唐一平,喃喃低语。
唐一平觉得,他其实不是对自己说话,而是在对某个已经没有机会再说话的人说话。
“为什么我一直带着它,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把它带回来?那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为了什么啊……”
“为什么我们老死不相往来啊,为什么我们要彼此伤害啊,为什么我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你啊……”
“为什么你不给我打电话,不狠狠骂我,不告诉我啊,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