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面战争!
袁绍果然如那日陈瑀说的一样。
哪怕是要将北赵的未来全部输掉,也依然是要将局面牢牢的抓在自己手里!
“大军结阵,徐徐而行,往彭城方向而去!”
在定陶恢复过来的袁军重新踏上征程。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袁军此战,倾巢而出!
庞大的军队像是永不停歇的火焰,一往无前的朝着彭城烧去。
袁绍,已经亲手点燃了烈火!
从现在起,要么让这烈火烧到刘邈身上,玉石俱焚。
要么,就是让这火焰和毒药一样,将其残躯彻底侵蚀干净,让天下重新翻开新的篇章!
日月无光!
天地变色!
沿途的汉军哨岗不断被拔除。
前线的斥候不断往来奔波于彭城的门户前后。
都不用主将下令,本来在彭城待的都有些无聊的汉军士卒也瞬间警惕起来——
“这会,这仗怕是要真的打起来了!”
军情犹如雪花一般纷飞,汉军斥候就如同织机上的锭子来回不断穿梭,将袁军的情报送到位于彭城的汉军中枢。
在彭城的郡守府,如今已经被彻底改造成一座巨大的沙场。
中央支起的大棚中,四方各有柱石镇守,形成一个巨大行帐,足够数百人在其中整合情报,处理信息。
“小沛方向有一万袁军先锋,领军之人乃是河北名将高览。”
“芒砀山传来消息!西北面有袁军迂回至雎阳扎营!”
“蒋钦将军来报,说是袁军正在准备舟船,似乎有强渡微山湖的意思!”
“……”
一条条或有用,或无用,或真,或假的消息经由这些随军文吏筛选后,在张昭之子,同时也是如今担任郎官的张承手中,逐渐将其慢慢变得可视化。
能做到将如此繁多信息汇聚在一起的,自然不可能是舆图。
大帐中央,一座三十尺长、二十尺宽的沙盘正静静躺在中央。
这沙盘是在刘邈随意提了一嘴后,刘晔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心思制成的。
上面的山川、河流,都是完全根据彭城周围地形所做的。
便是树林、水泽,在上面都有标记,彻底做到了事无巨细!
此外,上面还有一些红、黄二色的竹棋。
这便是聚集在此处的,汉赵两方的士卒!
红色的汉军分布,在这沙盘上一目了然。
西面的九里山、云龙山以及泉山这三座较高的山丘,成为了彭城的天然门户。同时在沙盘上清晰可见,分别是由孙策、朱桓、徐盛三人各领万人在其中驻守。
北面的丹水北侧,驻扎着掌管水军的蒋钦本部。
南侧,则是高顺率领的兵马,合计又是一万。
剩下的,则都稳稳当当坐落于被山水隔绝的彭城盆地当中,成为此战的后备兵员。
因为东线青州战场的胜利,本来驻守琅琊的臧霸部也已经被解放,驻扎在兰陵。
从如今的沙盘上来看,彭城简直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
而西面的袁军固然数量众多,是汉军数目的一倍多,却宛若一把散沙,强大而又无助的盘踞在彭城之西,让人看着就能感受到它的绝望。
“这仗都成这样了,袁绍怎么还要打?”
张承将沙盘布置完成后,感慨似的询问了一句。
“因为兵法上的输赢,从来都不是真的输赢。在袁绍没有真的战败前,他是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是输家。”
张承听到熟悉的声音,惊喜又惶恐的回头看来:“陛下?”
来人裹着件赤红大氅,头上斜带着刘氏冠,睡眼惺忪,正用力眨着黏在睫毛上眼屎的人,不是刘邈还能是谁?
刘邈打着哈欠:“刚从青州赶回来,本来还想在琅琊的女闾里多住些时日的,结果袁绍偏偏就这时候来攻了,真他娘的烦人!没礼貌!”
若是周泰在旁边,肯定是哈哈大笑。
不过张承显然没听出来刘邈的扯淡,而是一本正经道:“陛下岂不闻当初李陵因士气低落而战败,以为“吾士气少衰而鼓不起者,何也?军中岂有女子乎?”如今大敌在前,哪里能沉迷女色?”
“……”
刘邈有些尴尬的挠挠头。
“你这小子,当真是和张公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啧!早知道就不带你了!无趣!”
关于刘邈的抱怨,张承只当是没听见。
刘邈咂了两下嘴皮。
“李陵打仗败了,纯粹是因为他自己不行,哪里能怪上士卒藏匿女子?”
张承不服:“军中凡有女子,士卒心思都被女子勾引走,力气都使到了女子身上,可不是就只能打败仗?”
刘邈耸耸肩膀。
“所以朕才说,是李陵自己不行!”
“竟然能让自己麾下的士卒将女子带到战场上,这不就是治军不严?而治军不严,不就是为将者不行?”
张承忽然涨红了脸,半晌才憋出一句:“陛下!你这是诡辩!臣要和陛下说的,不是这话!”
“哈哈哈哈哈!”
刘邈上前捏了捏张承鲜红欲滴的小脸蛋:“看来你终究没到你爹的道行!若是现在是你爹,那肯定早就和朕吵起来了!”
张承这么大个人被刘邈当众揪住了脸,顿时觉得羞愧难当!
偏偏刘邈还是天子,他既是羞耻,又不敢反抗,只能是无助的站在原地,小声在嘴里咕哝:“陛下,不要……”
“哈!”
刘邈总算松开了张承的脸,笑道:“脸皮可不能这么薄!不然以后怎么做大事?”
“学学你爹,别人怎么骂他他都无动于衷,那才是真功夫!”
张承还沉浸在那该死的羞耻心中,完全没有有听到刘邈言语中的意思。
直到脸上红晕稍退,张承这才疑惑道:“有人骂我爹?”
“嗯!”
刘邈背过手去,围着这巨大的沙盘遛弯,然后若无其事的说道:“朕刚从青州回来的时候,就忽然收到一封告发信,说是你爹图谋不轨,老而为贼,名为汉相,实为汉贼,打算背着朕在金陵谋反,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
张承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很快他的脸色瞬间变的惨白!
“陛下,这是血口喷人!陛下!请问是谁告发的?臣请他当面与臣对峙!”
张昭谋反?!
笑话!
张昭一不是江东豪族,二又没有兵权在手,他造什么反?
污蔑!
绝对是污蔑!
可虽然知道是污蔑,张承却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深知,这种谣言的份量有多重!
和谣言相比,便是天下最锋利的重箭也要显得轻薄了许多!
张承想要为张昭辩解。
可一时之间,却又不知从何处辩解!
只见张承呆愣在原地,而刘邈余光扫到张承,却忽然开始大笑。
“看你刚才的模样,当真和只被吓住的鸡崽子一模一样!可惜朕不会画画,不然朕一定将方才你的样子画下来给你爹送过去!哈哈!”
张承这才反应过来,有些迷茫的看着刘邈,同时豆大的泪珠就在眼眶里晃悠。
眼看孩子就要被自己玩坏,刘邈才终于摇摇头,继续看向那沙盘——
“别想了!那信件还有那告发之人,朕都一并送到了金陵,告诉张公让他自己处置。”
张承又愣在原地:“陛……陛下,难道一点就不,就不,怀疑家父?”
“哈?”
刘邈诧异的看着张承:“你觉得你爹会造反不?”
“不会!”
“那不就得了?”
刘邈又收回目光,重新审视着眼前的沙盘,而张承却在一旁始终不敢出声。
直到刘邈绕着沙盘完整的走了一圈,重新来到张承跟前的时候,张承的呼吸才明显加快。
“想说什么?”
“敢,敢问陛下,那告发……不对,是污蔑家父之人是谁?”
刘邈却不耐烦的皱起眉头。
“谁知道呢?”
“袁家的人?世家的人?还是你爹的什么仇人?或者干脆就是胡乱揣摩朕的心思,想要干掉你爹自己上位的人?这里面那么多人都有动机,朕怎么能猜的到?”
“可是……”
听张承还要追问,刘邈却盯住了他的眼睛。
“昨夜你爹回信了,你知道你爹是怎么处置那人的吗?”
张承摇头。
“他说按照《章武律》,污蔑诽谤上官,且若官员本身不去追究的,罚款一万钱。”
“啧!可惜了!当初定这条律令的时候,应该多罚一些,那样国库还不得直接被填满啊!”
张承却像是见了鬼一样:“罚款万钱?”
“就这?”
堂堂大汉尚书令,堂堂大汉宰相的位置,就值一万钱?
看到张承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刘邈也是有些不满:“别朝朕吼!你爹做的决定!有本事朝你爹吼去!”
“……”
张承郁闷的站在原地,刘邈则又是轻笑起来。
“所以说,你爹的道行你还差的远呢!以后好好学!用心学!来!朕再问你一遍,以后发现朕去女闾要做什么?”
张承此时的眼神和张昭那死鱼眼一般无二:“臣当死谏。”
“不是!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呢?”
刘邈觉得教育之事,果真任重而道远!
“男女之事,本就该大大方方的!对了,朕听说你和子瑜他家的女儿好像是定下了亲事?”
张承听刘邈提及诸葛氏,嘴角不自觉勾起温暖的笑容:“嗯……”
“娘的!”
两小无猜的青涩爱情啊!
刘邈搂着张承:“可以啊!诸葛家的人都长得不错!你看那诸葛孔明,整天那个骚包的样子!你将来媳妇怕不是也是个美人?”
“来来来,和朕说说,你亲过人家小嘴没?”
张承摇头。
“那……牵过人家小手没?”
再次摇头。
刘邈瞪大眼睛:“那你……算了!你肯定有贼心没贼胆!小小年纪,血气方刚,定了亲不直接将生米煮成熟饭,你这样子对的起你们老张家吗?”
张承有些无语:“男女之事,媒妁之言,本来不就应该相敬如宾吗?”
“扯淡!告诉你!第一次见面不让拉手,第二次见面不让亲嘴的,那就赶紧换一个!”
“……”
张承默默将刘邈的话自动屏蔽出去。
不然的话,他总觉得自己要被带坏。
刘邈恨铁不成钢的打量了张承一番,也是发出嫌弃的声音:“现在的年轻人……唉!”
“……”
“哈。”
刘邈却又是笑了起来。
“这认死理的样子,果然和你爹一样,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方才奇怪,朕为何要将此事全权交给你爹,如今怕是知道原因了吧?”
张承听刘邈又提起自己的父亲,不由踟蹰道:“可,陛下毕竟许久不在金陵,臣怕……”
“怕什么?”
刘邈颇有些不屑。
“怕君臣相疑?”
“那是袁绍曹操他们爱干的事情,朕可没他们那么矫情。”
“而且既然选中了人,那就应该相信到底。”
“若是相疑,那只能说疑的不是对方,而是连自己看人的眼光都不相信,说到底还是自己不行!”
刘邈拍拍张承:“就与李陵一样,出了事,错都是别人的,得了功,功劳却又是自己的……这样的人败给匈奴,被匈奴捉了去当女婿根本不冤!”
张承此时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
一瞬间。
就那么一瞬间!
张承,甚至想将自己的性命都交给刘邈!
不过这坚定的信念很快被轻佻之声打破——
“嘿嘿!讲真的!要不等朕回去之后,把你和子瑜的女儿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叫到一起,然后你直接将她给办了!让诸葛家想退货都退不掉!如何?”
张承难以想象。
刚才还和豪杰一样的刘邈,怎么忽然有找自己扯起了淡……
“如何?”
“不如何,还有,陛下,你的口水喷臣脸上了。”
“哪有!你不要乱讲!朕很注意修养的!”
“可臣脸上都湿了……嗯?”
张承这才发现,刚才刘邈明明闭着嘴巴,自己的鼻尖却还是感受到一阵冰凉。
轻轻抬手将鼻尖上的湿润抹开,然后仰头看去,张承不由惊奇道:“下雪了?”
今年这雪,比往年要晚上太多太多。
但随即,张承皱眉:“下雪了?!!”
刘邈此时站在沙盘边,站在山川社稷边,看着眼前的景物一点点变得湿润,变的雪白……
“袁绍,等了这么久,还真被你给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