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诧异的朝里面看去,却是一张稚气未消的脸。
“你个马虎熊,咋在这腌喳人咧?”
“搞哄黄子该?有口肉吃欠你的?”
“拾下拾下!”
“……”
被众多同袍围困的士卒明显开始惴惴不安,动作也变得局促,好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闯了天大的祸事。
刘邈也看着了对方,便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
“……”
“怕什么?朕连猪肉都不吃,还怕朕吃了你不成?”
左右又是一阵嘘声,使得对方不情不愿的来到刘邈跟前,却是没有坐到旁边,只是蹲在刘邈跟前,双臂很有戒备心的将自己给抱住,冷冷的看着刘邈。
“咋?不想活了?”
不吭声。
“家中有父母没有?”
“死了。”
声音小的可怜。
“娶妻没有?”
“谁人能看的上我?”
刘邈上下打量对方,不由笑道:“你浑身上下没个残缺,长得也不是奇形怪状,怎么就笃定没姑娘看的上你?”
兴许是被刘邈问烦了,又似是被问到了痛处,少年竟是哼了一声,同时语气也冲了许多:“没钱!”
刘邈哑然失笑。
“其他人朕不敢说,但是你这个年纪,又是府兵,朕能保证你在大汉应该是饿不死,怎么就没钱了?”
对方更是烦躁:“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事又哪里不容易?”
刘邈的反问让对方明显情绪不对:“反正事事都不容易!你是天子,哪里知道我们的事?”
旁边有人提醒他不该这么和刘邈说话,重重去踩他的脚,却被他怒目而视,冲上去就要和对方干仗。
周泰眼疾手快,将其按住。
对方手臂被折到了身后,本身就极为吃疼,加上强烈的自卑使其极端的无礼,干脆直接痛斥刘邈:“你又没有上过战场,你知道个什么?”
“无论是对面的袁军还是我们这边的汉军,那都和草一样倒下了!”
“便是牛马死到路边上都有人给收尸,我们人死了怎么还要被踏到泥里去,让人继续踩着?”
对方声音很大。
周泰要上手去捂去,却被刘邈制止。
此时方才还看热闹的士卒见场面似乎已经是难以收拾,赶紧与刘邈解释:“之前他身边一直有个同乡人带他,如今却不见了踪影,想必是折在战场上了。”
“……”
对方又骂了许多话,刘邈始终都未曾开口。
直到对方嗓子都骂哑了,刘邈才从旁边倒了一杯水给对方:“骂累了?累了就喝点水。”
“……”
对方疑惑的看着刘邈。
“干嘛?以为朕会弄死你,要你去和朋友团聚?”
刘邈好笑的摇头。
“你的话,朕都听明白了。”
“你这个年纪的少年,从小家境就不太好,从小到大,估计放弃过不少东西。”
“小时候,放弃过一把糖;稍大些,放弃了爱吃的肉;再大些,又放弃了喜欢的姑娘……从小到大,放弃的太多,导致最后都成习惯了,将好多明明有可能争取到的东西都给放弃了。”
“放弃了这么多,现在放弃性命去死,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刘邈见对方不喝,便自己端着喝起来。
“加上到了战场,人确实脆的和根草一样,你不想活了,朕也理解。”
不是所有人都还有父母在家中等待,有妻子在家中守护。
保家卫国、保家卫国。
可若是连个家都没有,那保谁的家?卫谁的国?
刘邈笑嘻嘻的询问对方:“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对方犹豫过后点点头。
太史公的名言,即便没读过书,也听乡间的先生念过几句。
“好,那朕告诉你,这都是狗屁。”
刘邈挠挠头:“方才朕来的路上,见到你们校尉,朕就看他悍不畏死,就好像他千里迢迢,又吃了这么多饭,为的就是过来埋到这里一样。”
“你和他虽然有些区别,但是区别不太大。”
“朕不相信那些先贤说的话,好像是生下来就要想着怎么死。朕始终觉得,与其考虑怎么好好死,不如想想怎么好好活。”
但刘邈的心平气和却并没有得到对面的认同,反而是冷哼一声:“哼!好好活?怎么活?”
这话让周围的老卒不乐意了。
“你晓不晓得当年黄巾之乱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就是!你咋不晓得感恩呢?”
“要是没陛下,早就将你饿死了!”
“……”
少年倔强的将自己嘴角疯狂下压,而刘邈也制止了周围的声音。
随即,刘邈就举起双手,朝着比自己年龄小许多的少年行礼:“那如此说来,就是朕的错了。”
面对刘邈的忽然认错,少年明显一愣。
就连其余士卒也是统统一愣,紧接着便是慌乱的不知所措。
“不知道当初朕登基的时候你去听过没有,朕在钟山登基的时候,说的极为清楚,朕是民受天择的天子,而不是什么受命于天的天子。”
“啧!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没听懂!简而言之,便是百姓同意了朕能够成为天子,朕才成了天子。”
“百姓之所以选择朕为天子,有相信朕能保他们平安的,有相信朕能让他们好好活的……如今你既然不信,那错的肯定是朕。”
是……是吗?
一众士卒的眼神逐渐变得迷茫。
好像、大概,这样的说辞,没说错?
难不成,真的是刘邈的错?
可这怎么可能呢?
刘邈没有理会周围的嘈杂声,而是继续询问少年:“现在,你且告诉朕,朕要怎么做,你才想活?”
对方被这个议题明显吓住。
他不敢回答。
即便他敢顶撞天子,但是有些更加可怕的东西,却让他根本不敢回复。
渐渐地。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少年忽然吧嗒吧嗒的掉下豆大的眼泪。
就好像,少年这个时候反倒成了受害者一样。
可实际上,刘邈知道,这歇斯底里的少年,也确实是受害者。
刘邈抓过对方的手,将少年朝自己跟前拉近了两步。
而少年这下也没有拒绝,顺着刘邈的力气来到刘邈跟前。
“你说战场上,士卒的性命和杂草一样,朕是信的。”
“但是朕想告诉你,朕从未将任何一个包括你在内的士卒当做杂草。”
“人命贱于乱世,所以朕才要结束乱世。”
“人命贱于无财,所以朕才要均田、开通贸易。”
“人命贱于愚昧,所以朕才要将现在的孩童都强制抓去读书。”
“说的功利些,朕就是想让所有人都变得值钱些,所以才会做这些事情。”
“只有人值钱了,才不会和根草一样,被随意凌辱,被随意宰杀。”
刘邈的眼神愈发凌厉,而少年的眼眸却是愈发低沉。
“朕说的这些,你若是都不信,都没见过,那朕再告诉你一件事——”
“朕已经派遣大将军吕布、征东将军太史慈、镇北将军张辽率骑兵穿越鲁地,从后方截断袁绍退路!”
刘邈此言一出,仿佛石破天惊!
汉军的骑兵,竟然是去截断袁绍退路?
那岂不是说……
眼见士卒都开始振奋,刘邈才重新看向面前的少年。
“现在袁绍那王八蛋确实是将士卒当做杂草一样,一茬一茬的往彭城这里扔。”
“但是朕保证,朕与他不同,从未将你们当过杂草。”
“所以,请君勿忧。”
“而且,以后也别要死要活的,你得记得,就算其他人不记得你了,朕也记得你。”
刘邈询问眼前少年:“汝的姓名唤作什么?”
“……”
少年士卒终于不能忍受,伏倒在刘邈膝上就是痛哭,汹涌热烈的情感在这一刻全部都爆发出来。
后来有人听过帐中之事后,亦是颇为感慨道:“陛下有宽大长者之风矣。”
翌日。
前来进攻的袁军将领明显感觉到不对劲。
“汉军怎么变得这般生猛?”
“谁知道!”
而这日,刘邈甚至没去到彭城的行帐中,只是安心待在前线的营帐中。
“陛下就一点不担心前线战事?”
“那又什么好担心的?”
刘邈对前线战事,已经彻底不再关心。
他反而是询问周泰:“幼平以为,是怕死的军队强?还是不怕死的军队强?”
周泰立即答道:“自然是不怕死的军队强!”
“错了。”
刘邈目光幽深。
“人要是连死都不怕了,那这样的人只能被称作活死人,就和现在的袁绍一样。”
“只有怕死,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战,才能真正的舍身而战。”
“所以,此战从一开始朕便知道,大汉赢定了。”
“因为大汉给如今大汉百姓、大汉士卒的东西,是袁绍无论如何也给不起的。”
刘邈听着前线的厮杀声。
“打仗的事情,朕不懂,所以都交给了公瑾。”
“但是胜负的事情,朕可是太懂了。”
“朕现在,只在想一件事情!”
周泰迷茫的看着刘邈:“是女人?”
“……”
不过刘邈瞪了周泰一眼后很快就大笑起来:“接近了!”
“朕想的,是该如何处置他袁绍的夫人!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