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堂外,虞见微的“棋差一招”,无疑刺激到了天仪道君。
这位风度翩翩的中年道人,当即睁开狭长的双眼,无形无声的威势随即激荡。
玉台远方,翻滚如沸的云海倏地凝滞,继而从中断开,分向左右两边。
对此,虞见微却如不见,只说道:“天仪道君,还望你信守承诺,全心全意相助这几个孩子……尤其是乌名。”
天仪道君冷声道:“我当然会信守承诺……但见微道君,你此番行事近乎倒行逆施。其后果,也要由你独力承担!”
听闻如此直截了当的威慑,虞见微反而卸下了几分严肃,笑道:“莫非天仪道君看来,我这些年有什么事情,不是独力承担的?”
天仪道君的气势顿时一滞,远方被定住的云海也恢复了卷动。
“不,我是说,我当然知道……”
虞见微笑着打断道:“当然,我身为上清观主的女儿,这些年无论我如何自诩独立……终归是因为家父的缘故,在各方面都承了三清上下的格外优渥。而我承了此等人情,便绝不会当作没发生过。所以,我此番激进,也绝不是为了我自己,更不是为了观主,而是为了所有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天仪道君也长出了口气,重新眯起了眼睛。
“……若是追本溯源,你我并没有本质分歧。尽快完成落神九柱,推进化神仙府现世,为仙门亲长,为师兄,为自己,为后世之人寻一条出路,这是咱们所有人共同的志向。但同一个志向,却分化出截然不同的路径,就实在令人唏嘘遗憾了。”
虞见微轻轻颔首:“我也倍感遗憾,我本以为天仪道君与家父亲如兄弟,会是最支持我的人,却不想最终竟要为同一个目标,彼此全力博弈。”
天仪道君说道:“正因为我与观主亲如兄弟,所以才更要在关乎他的事情上慎之又慎……你是天师府的都讲,更经历过勿忘之劫。关于落神九柱,尤其它的风险,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虞见微沉默了下,答道:“落神九柱,关乎家父能否顺利出关,请相信我比任何人都更不愿意见到风险。”
天仪道君顿时叹道:“我就怕你关心则乱!别忘了化神仙府落神九柱的天箓箴言是在何时现世的!那箴言根本是用荒人的血洗出来的!而九柱的箴言之中更不曾有半分荒人成分,你如今却要依靠一个邛州荒人为你立下九柱?!”
虞见微说道:“是依靠‘一个在各天绝仙府中留下赫赫战功,修行八年就已筑基后期,在三清规则下战胜了三清本代头号仙种景仁的荒人’!天仪道君,平心而论,你当真要因为荒人二字,将这样一个奇才排斥在仙府门外吗!?”
天仪道君说道:“……平心而论,你说的这些,对三清仙门又有几分价值?踏破天绝又如何?哪一座仙府在被打通之前不是天绝?战胜景仁的确不易,但以三清的底蕴,更胜于他的天才也不是没出现过!何况,若是其他的事情,我尚可宽宥一二,问题这是落神九柱!荒人落神,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你当真忘了当年的箴言了吗!?”
虞见微则到:“天仪道君既然也知道那箴言是诞生自当年荒蛮之战时期,自然也该知道,荒蛮之战已经结束五百年了!而上一次我们抱着对荒人的极度排斥,尝试在勿忘中立下九柱,结果如何,还要我多说吗!?”
天仪道君却也气急:“勿忘仙府的教训,难道竟在于排斥荒人?你什么时候站到风吟那小子一边了!?”
提到风吟的名字,虞见微的面色顿时冷淡下来。
“天仪道君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是我失言了,不该提及那个不存在的名字。”天仪道君向着身旁的晚辈拱手致歉,而后声音也低沉了许多,“勿忘之劫全赖你力挽狂澜,方保住了门派众多道种,更令九柱得以落下。当世本没有谁比你更有资格点评当年的事。”
虞见微也放低声音:“当年是众人勠力同心,我也是获救之人。”
天仪道君又说道:“但这些年,落神九柱迟迟不肯现世,师兄又……闭关不出。而你的许多行为,也逐渐脱离常识,仙门中对你心生不安的,绝不止我一人。”
虞见微沉默了会儿,笑道:“师伯们还在怀疑我?”
天仪道君刚要开口,就听虞见微笑声越发快意。
“一众仙门宿老,平日只顾安享仙门便利,于正事无半分助益,对观主乃至天下危厄置之不理,倒喜欢疑神疑鬼了!好啊,他们怀疑我,就继续怀疑好了。事已至此,我反而能放下顾忌,尽情和师伯们对弈了!”
天仪道君只听得面色铁青:“见微,事情绝非如此,你……你的想法太偏激了。”
虞见微冷笑道:“偏激的人是我吗?那我不妨把话说得再偏激一点!师叔你的修为本在我之上,在排斥乌名一事上,更有师伯们的暗中相助,可却偏偏棋差一招,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很简单,因为有人怀疑我的同时,也有人在支持我!不单在这燕子上,在清州,甚至天下九州,想要落神九柱尽快落地的人,远比你以为的要多!现在,偏激的人是你们才对!”
天仪道君浑身颤抖许久,仿佛在极力压抑怒火。
虞见微又道:“或者,师叔师伯们不妨置身事外,静观一场。这濯泉仙府的落神柱,若真能借着荒人之力安稳落下,甚至落在清州……”
天仪道君打断道:“若是不能呢?若是勿忘之劫再现呢!?”
虞见微冷声道:“那又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呢!?被困在化神瓶颈前的人不是你们,被迫以离世妙法闭关百年的不是你们,就算最终落神九柱永远不能落下,化神仙府永远不能现世,又关你们什么事呢!?”
“你!?”天仪道君终于听不下去,身形一晃,便如轻烟一般消散。
“我不与你作口舌之争,这一局是我输了,我自会依约行事……但是见微,你切莫执迷不悟,沉陷太深了!”
而待天仪道君在云间的回音终于淡去,虞见微才看向求真堂,目光仿佛洞穿了砖墙,来到那些筑基小辈身上。
轻纱后,女子无声自语。
“这就对了,就让他们以为我在执迷不悟,沉沦深陷吧。乌名……不要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