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居里、庞加莱,还有特斯拉,几乎就住在了莱昂纳尔这里。
他们热烈地讨论莱昂纳尔构想当中的这个“机电实验室”,首先应该在哪些方向上做出突破。
只有确定了方向,才能采购相应的实验设备。
这个实验室的资金虽然来自于“某位慷慨的银行家夫人”的捐赠,但也不能漫无目的地随便乱烧。
莱昂纳尔还是很希望这些投入,能够尽快取得相应的回报。
由于三人都是极有主见和个性的科学家,所以有时候讨论非常激烈,几乎要让苏菲等人觉得他们是在吵架。
但是在莱昂纳尔的“循循善诱”下,最终还是明确了方向。
“机电实验室”的近期目标,是改进变压器和创造更安全的交流电电机,主要负责人是尼古拉·特斯拉。
尼古拉·特斯拉表示,自己会从布达佩斯叫来几个本来就对此颇有研究的工程师一起进行实验。
“机电实验室”的中期目标,是尝试在詹姆斯·麦克斯韦的研究基础上研发“无线电报”,负责人是亨利·庞加莱。
他在北方铁路本来就负责电传信号系统的改进;此外他还会帮助特斯拉解决交流电机研发过程中的数学问题。
尼古拉·特斯拉对“无线电”也很感兴趣——准确来说,他对一切带“电”的新技术都感兴趣——所以会参与其中。
“机电实验室”的长期目标,是发明一种更高效、更耐用的电灯灯丝,主要负责人是皮埃尔·居里。
几人在莱昂纳尔的诱导下,都一致认为“钨”是最合适的材料,但它太坚硬了,目前的工程技术无法把它拉成丝状。
不过莱昂纳尔表示先不着急商业化,如果能在实验室中制作出样品并申报专利,即使代价高昂也很好。
皮埃尔·居里表示会把自己的哥哥雅克·居里拉进实验室;亨利·庞加莱也会帮忙解决过程当中的数学问题。
莱昂纳尔自己也难以置信,这三个人——尤其是庞加莱和特斯拉——在擅长领域上的交叉与互补竟然这么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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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雷雨》的热度不减,一股来自地中海南岸的热风又给燥热巴黎添了一把火。
“号外!号外!法兰西军队进驻突尼斯城!贝伊签署《巴尔多条约》!”
“不费一兵一卒!北非明珠纳入保护!”
报童尖利的叫卖声穿透了咖啡馆的玻璃窗,与室内兴奋的议论声混在一起。
莱昂纳尔正与莫泊桑在角落里讨论着《咖啡馆》剧本的细节,这突如其来的喧嚣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看着窗外涌动的人潮和挥舞着报纸的行人,眉头蹙了一下。
莫泊桑显然也被吸引了,他招手买了一份号外,快速浏览着。
随后笑嘻嘻地递给莱昂纳尔:“嘿,莱昂,看看这个。我们的将军们又在非洲地图上插上了一面小旗子。
突尼斯,据说是个不错的地方,至少阳光比巴黎充足。”
莱昂纳尔接过报纸,目光扫过那些洋溢着胜利喜悦的文字,仿佛能看到突尼斯城头变换的旗帜。
莱昂纳尔将报纸轻轻放回桌上:“是啊,‘不费吹灰之力’,征服总是显得如此轻松。
当一方手握火枪和大炮,而另一方只有弯刀和勇气的时候,尤其显得如此!”
莫泊桑当然知道莱昂纳尔的立场,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你不为我们祖国的‘荣耀’感到高兴?
这可是一次伟大的胜利,议会里那些老爷们肯定要乐疯了。”
莱昂纳尔摇摇头,默不作声。
他想起自己那篇《被荣耀的,与被阉割的》,眼前这份“捷报”似乎正在嘲讽着他对殖民主义的批判。
历史的惯性如此巨大,绝非是几篇文章、几场争论就能轻易扭转的。
莫泊桑耸耸肩,他对政治一向缺乏热情:“好吧,哲学家。不过眼下,全巴黎都在为这个好消息喝彩。
我敢打赌,今晚杜乐丽花园的派对,香槟的消耗量能创下纪录!”
正如莫泊桑所料,捷报像野火一样燃遍了巴黎的沙龙和俱乐部。
资产阶级绅士们举杯相庆,为法兰西帝国的又一次扩张,为潜在的市场和原料产地。
在议会,支持费里的声音空前高涨。
五月十九日,《巴尔多条约》提交国会批准,过程顺利得近乎乏味。
五月二十三日,委员会建议通过。
舆论的发酵达到了顶峰。
儒勒·费里抓住这个机会,在条约通过后的集会上,发表了一场被支持者誉为“奠定法兰西殖民理论基石”的演讲。
作为总理,儒勒·费里的声音很快就会通过报纸传遍全法国:
“先生们!公民们!有人质疑我们踏上陌生土地的动机,用狭隘的眼光审视我们肩负的伟大使命!
我要告诉这些人,也告诉所有法兰西人——统治低劣民族是优越民族的权利,因为我们肩负责任!
我们肩负教化低劣民族的责任!”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费里微微抬起下巴,挥舞着自己的臂膀:
“优越民族征服低劣民族,并不是为了享乐,也不是为了压榨他们,而是为了教化他们,提高他们的文明水平!
这是我们的权利,更是我们不可推卸的义务!不许共和国制订殖民政策,那将是可憎的,反法兰西的!
当我们在我们自己规定的明智和审慎的范围内做这件大事时,我们是在为后代造福!
我们在为法兰西的未来开拓空间,我们在将理性与文明之光,带给仍处于蒙昧之中的世界角落!”
演讲获得了空前的成功。
连一些原本对殖民政策持保留态度的中间派报纸,也转而称赞费里的“远见卓识”和“共和国的担当”。
“文明使命”这个词,一夜之间成为了巴黎社交界最时髦的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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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五日,巴黎举行了一场小型的庆祝游行。
几千名市民走上街头,高呼“法兰西万岁”的口号,一路穿过凯旋门,直到凡尔赛宫。
游行队伍也经过了圣日耳曼大道117号,喧嚣的声音吵醒了莱昂纳尔。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涌动的人潮,一种孤独感包裹了他——
在1881年的巴黎,他是少数派,是“唱反调”的人。
艾丽丝将一杯刚煮好的咖啡放在他桌上:“外面很吵,最近很多人都在谈论突尼斯,还有费里总理的话。”
莱昂纳尔没有回头:“让他们谈吧。如果所有人都一个声音,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佩蒂也走到莱昂纳尔身边:“少爷,为什么大家都在高兴?占领别人的城市,难道是好事吗?
‘保护国’,就像以前芭蕾舞学校的嬷嬷把我买走却说是救了我一样,是吗?”
她用自己的经历朴素地理解着这个世界。
莱昂纳尔转过身,摸了摸她的脑袋:“佩蒂,你说得对,其实这两者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
就在这时,苏菲回来了,她带来了一份《费加罗报》,放在莱昂纳尔的桌上。
她指着文艺评论版旁边的一篇短文:“看看这个,有人在含沙射影了。”
文章没有直接点名莱昂纳尔,不过“某位依靠想象力和煽情故事获得名声的年轻作家”一看就知道指的是谁。
文章批评莱昂纳尔“对现实政治缺乏了解,以虚无的道德主义玷污国家的荣耀”。
莱昂纳尔皱了皱眉,他不畏惧公开的辩论,但这种阴湿的文字游戏让他厌恶。
苏菲问他:“需要我做些什么吗?我接触过北非业务,可以找到一些关于突尼斯当地真实情况的资料。”
莱昂纳尔摇摇头,露出一个笑容:“暂时不用,现在大家都很狂热,只有得到教训才会清醒过来。
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张图,安排人再画几张一模一样的……”
一边说着,一边递了一张纸给苏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