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带队的人说,南荒的山民虽然看着野蛮,但并非不讲道理,他们也传达了那位山神大人的意思,说是不希望被外界打扰,但也不拒绝善意的交流。”
“有意思。”青州府主摸了摸下巴,下令道:“继续跟南荒那边保持接触,礼物可以接着送,而且姿态要放低点,就当是结个善缘!至于天剑山庄……先不用管它,让那些饿狼自己去分食吧!一山不容二虎,青州这片天,也该换换颜色了。”
“是,大人!”
与此同时,解忧酒馆内。
狂刀客薛山喝得满脸通红,大声言道:“我跟你们说,那个陈野是我薛山的生死兄弟!五年前我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怎么样,现在信了吧?一刀斩了剑无尘那狗娘养的,连剑靖川的老脸都给抽肿了!他娘的,这才叫爷们儿!”
周围的酒客们纷纷起哄,敬酒的,附和的,好不热闹。
其实薛山有件事没跟别人说过,那就是前段时间他真的去了南荒大山。
他以为凭着自己凝海境的修为,加上一腔热血,总能找到陈野的踪迹。
然而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一个惨痛的教训。
刚一进入南荒大山的地界,他就感觉自己像是撞进了一团棉花里,东南西北完全分不清楚。
山还是那座山,树还是那棵树,可他走了大半天,却发现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
林子里的雾气越来越浓,还带着一种让人头晕目眩的甜香。
没过多久,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就开始往外冒。
长着人脸的猴子在树上对他怪笑,色彩斑斓的毒蛇像是藤蔓一样从地上钻出来,还有些看不清模样的黑影在林间快速穿梭,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叫声。
薛山起初还想硬闯,结果被一头看着像野猪,皮糙肉厚得连他刀都砍不动的怪物给顶飞了出去,摔了个七荤八素。
最后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那片诡异的森林,浑身是伤,狼狈不堪。
而后薛山便想通了,觉得这应该是那位山神大人不欢迎自己进去,于是自我安慰道:“算了,等兄弟你出来了咱们再喝。”
说着他对着大山的方向遥遥举了举酒葫芦,然后转身一瘸一拐的回来了。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闯入山林的时候,卡瓦寨的寨墙上,阿牛正通过一个奇特的术法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族长,又来一个不怕死的,要不要让山里的东西把他留下?”阿牛瓮声瓮气地问道。
老族长摇了摇头,“不必,我看此人身上没有恶意,只是个鲁莽的汉子。让他吃点苦头,自己退去便好,山神大人不喜欢滥杀无辜。”
“是。”
时光如水,岁月如梭。
转眼之间又是两年过去。
对于凡人而言,两年足以发生许多事,但对于修士,尤其是沉心于苦修的修士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南荒大山,后山静室。
陈野缓缓睁开双眼,一口悠长的浊气从他口中吐出,如同一道白色的箭矢,射出数丈之远,将静室的石壁都打出了一个深坑。
他身上的气息,比两年前更加沉凝厚重,如渊似海,深不可测。
这两年里他几乎是足不出户,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修炼之中。
渊澜给他的支持不可谓不大,各种外界难求的灵丹妙药、天材地宝,像是不要钱一样供应着。
尤其那星河炼气术也已经升到了满级,加上这浓郁到近乎实质的灵气,他的修为可谓是一日千里。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大的收获,来自于他对劫的理解。
这两年里,他遵从渊澜的指点,不再是单纯地闭门造车,而是时常走出静室,用他的劫眼去观察这片山谷中的一切。
他看过一朵花从盛开到枯萎的全过程,在劫眼中,那代表生命终结的灰色劫线从花开的那一刻便已存在,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粗壮。
他看过一块巨石在风雨的侵蚀下,从坚不可摧到布满裂痕,最终轰然崩塌。
那代表崩坏的劫早已深藏于其内部的结构之中。
生老病死,兴衰荣枯。
万事万物从诞生之初便注定了毁灭的结局。
这便是劫。
伴随着这些理解,如今的陈野再用出他的刀法,已经不仅仅是单纯地斩断劫线,引发破坏。
他甚至可以做到以自身真元为引,去拨动影响那些细微的劫线。
比如现在的陈野可以让一朵本该凋零的花多维持一天的灿烂,虽然是很微弱的改变,但这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却让他沉醉其中。
吱呀一声,静室的石门缓缓打开,然后陈野走了出来。
山谷中,渊澜正静静的站在湖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当陈野出来之后,他头也不回道:“感觉如何?”
“前所未有的好!”陈野微笑道。
“那就好。”渊澜点了点头,“时间不多了,距离七星连珠之日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的心神也开始变得有些不宁,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活得越久,对天机感应就越是敏锐,所以渊澜的这种不安绝非空穴来风。
“是剑靖川吗?”陈野直接问道。
“或许吧。”渊澜的语气有些不确定,“天机混沌,我也看不真切,但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谁会在这等关键时刻来给我添乱。”
“我需要做什么?”陈野问道。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就继续按照你的修炼节奏来就行,其他的自有我来安排。”
“好。”陈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答应了下来。
……
天剑山庄,后山禁地。
那间被重重禁制笼罩的密室之中,死一般的寂静。
盘膝而坐的剑靖川此刻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他身体周围的空间都出现了微微的扭曲,无数玄奥的符文在他身旁若隐若现,那是天地法则具象化的体现。
而在他的头顶三尺之处,一团拳头大小,散发着五彩霞光的光团正在缓缓凝聚,其中隐隐有一个与他面貌一般无二的迷你小人正在努力地挣扎着,想要成型。
这便是元婴。
一旦元婴成型,他便能一举踏入化婴之境,从此寿元大增,神通自成,成为这方天地间的顶尖大能。
剑靖川将自己所有的神念修为与感悟都毫无保留地灌注到了这团元婴之中。
他能感觉到,自己距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
只要再加把劲,只要冲破这最后一层薄膜,他就能看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了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长生,力量,所有的一切,都触手可及!
然而,就在他心神最是激荡,即将功成的那一刹那,这光团突然破碎开来,化为了乌有。
“不——!”
剑靖川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了一大口夹杂着金色光点的鲜血。
这是他的本源精血!
而随着这一口鲜血的喷出,他那原本英挺的面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
乌黑的长发变得花白,光洁的额头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原本挺直的脊梁也佝偻了下去。
短短一个呼吸,他就从一个威严的中年男子,变成了一个行将就木的垂暮老人。
“啊啊啊啊——!!!”
失败了!
他苦修数百年,赌上一切的突破,竟然就这么失败了!
无尽的绝望和不甘,化作了撕心裂肺的咆哮,在密室之中疯狂回荡。
剑靖川无力地滑落在地,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突破失败,道基尽毁,寿元更是所剩无几。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之火正在以一种不可逆转的速度,飞快地熄灭。
最多……最多还有三年。
“呵呵……呵呵呵……”剑靖川躺在地上,发出了难听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自嘲和疯狂。
他算计了一辈子,冷酷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什么长生大道,什么化婴老祖,都成了一场空。
无边的恨意开始疯狂滋长,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天地气机波动忽然从遥远的南方传来,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股波动很奇特,浩瀚而又古老,带着一种万物复苏,挣脱枷锁的意味。
剑靖川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靠着墙壁,盘膝坐好。
虽然修为大损,但他的眼界和见识还在。
他能感觉到,这绝非是自然现象,而是有人在引动天象,似乎在准备着某种惊天的仪式。
而那个方向……是南荒大山!
剑靖川的眼中,猛地闪过一抹冰冷彻骨的寒光。
“渊澜……”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名字,然后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双手开始飞快地结出一个个繁复而又古奥的法印。
随着法印的结成,他身前的空气开始波动起来,仿佛变成了一面水镜。
这是他另一门压箱底的神通——镜花水月。
这门神通并非用于攻伐,而是他早年得到的一门上古推演之术,能够窥探天机,推演未来。
只不过此术消耗极大,而且极易遭到天机反噬,所以他很少动用。
但现在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要知道渊澜那头老妖到底在搞什么鬼!
“嗡!”
他并指如剑,在眉心一点,逼出了一滴金色的本命精血,弹入了那面水镜之中。
水镜瞬间变得清晰起来,无数模糊的画面在其中飞速闪过。
有连绵不绝的苍茫群山,有云雾缭绕的神秘山谷,有咆哮的雷霆,有倾盆的暴雨……。
剑靖川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但他依旧死死地盯着镜中的画面,双目圆睁,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忽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在水镜的画面中,七颗璀璨的星辰正在以一种特定的轨迹运行,最终将要连成一条直线!
“七星连珠……引星力入体,挣脱凡俗枷锁……”剑靖川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骇然,“这是……化龙之兆!”
他终于明白了!
渊澜那头老妖竟然是想借助数百年难得一遇的七星连珠之日,引动星辰之力,洗练妖身,斩断最后的蛟龙血脉,一举化为真龙!
真龙!
那可是传说中的神兽,一旦功成,其实力将直接媲美化婴境的大修士!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他剑靖川冲击化婴失败,沦为废人,而这头孽畜却能一步登天!
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嫉妒之火在他的胸中熊熊燃烧。
“渊澜,你当真是好算计,可是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剑靖川喃喃自语,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疯狂。
南荒,后山山谷。
湖水无风自动,掀起一圈圈涟漪。
正在湖边一块青石上静坐的陈野猛地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他问道。
数年相处,他与渊澜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情绪的波动。
“风起了。”渊澜的声音在陈野的脑海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看到了未来的一个片段,虽然依旧模糊,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看到了什么?”陈野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剑靖川。”渊澜缓缓说道,“他冲击化婴失败,道基已毁,命不久矣。”
陈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心中了然。
这老家伙果然没能迈过那道坎。
“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威胁?”陈野问道。
“你错了。”渊澜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正因为他将死,所以他才最是危险的,毕竟一个输光了一切,没有任何牵挂和顾忌的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能感觉到,他已经将所有的怨恨都集中在了我身上,而我这件事是瞒不过他这种结丹境的大修士的,所以七星连珠那一天他一定会来。”
陈野的眉头紧紧皱起。
一个结丹境后期的大修士,哪怕是身受重伤,命不久矣,其临死反扑的威力也绝对是毁天灭地的。
这确实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为了这一天我已经准备了不知道多久,所以就算他来,我也有办法应对,你只要在关键时刻毫无保留的斩出那一刀便行。”渊澜言道。
“好!”陈野自无异议,当即点头答应。
而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等到了这天,天刚蒙蒙亮,天空便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一样。
厚重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将整个南荒大山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昏暗之中。
没有风,空气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
卡瓦寨里,所有的山民都走出了木屋,仰望着这诡异的天象,脸上写满了不安和敬畏。
老族长拄着拐杖,站在寨子中央的祭坛前,浑浊的眼中倒映着天空中翻滚的乌云。
他知道,山神大人最重要的时刻要到了。
“轰隆——!”
一声沉闷的雷鸣,如同战鼓一般在天际炸响。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雨势越来越大,从最初的雨点很快就变成了倾盆的暴雨,仿佛天河决堤,要将这方天地彻底淹没。
后山山谷。
陈野站在洞府之外,任由那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但他却一动不动,如同一尊亘古不变的礁石。
他的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惊蛰刀上。
“这雨,是好兆头。”
渊澜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难掩的兴奋。
“吾乃玄水黑蛟,生于水,长于水,所以这漫天大雨便是我的主场,能助我一臂之力。”
陈野没有回答。
他只是闭着眼睛,将自己的心神完全沉浸在这片风雨之中。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陈野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仿佛已经与这片风雨融为了一体。
而他所有的杂念跟情绪也随着这场大雨而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的心中只剩下了那把即将斩断宿命的刀。
忽然,脚下的大地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震颤。
很轻微,就像是地底深处传来的一声心跳。
但陈野却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
他知道,时机快到了。
他缓缓地睁开双眼,那双眸子在昏暗的雨幕中亮得惊人。
而后陈野深吸一口气,冰冷而又潮湿的空气灌入肺中,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无比清醒。
惊蛰刀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仿佛在回应着主人的战意,充满了渴望。
轰隆隆——!
大地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急促!
那不再是轻微的震颤,而是演变成了一场剧烈无比的地震!
整个后山都在这恐怖的震动中疯狂摇晃。
山谷两侧的悬崖上,无数巨石如同下饺子一般轰隆隆地滚落下来,砸进湖中,激起滔天巨浪。
地面上,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如同狰狞的伤疤,疯狂地向四周蔓延。
陈野站在原地,脚下的地面剧烈起伏,但他整个人却像是钉在了那里,稳如泰山。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前方那座他看了近五年的后山之上。
而在此刻,这座山正在活过来!
咔嚓……咔嚓……。
覆盖在山体表面的岩石和泥土正在大片大片地崩裂、脱落,露出下面闪烁着幽深光泽的,巨大无比的黑色鳞片!
那哪里是什么山,分明就是渊澜盘踞了近千年,陷入沉睡的庞大身躯!
这座山,就是它!
它就是这座山!
“吼——!!!”
一声不似凡间生物所能发出的咆哮从山体内部轰然炸响!
然后两道如同血色灯笼般的巨大光芒骤然亮起,刺破了这层层雨幕,令天地都为之一亮。
那是渊澜的眼睛!
它醒了!
庞大的头颅比陈野见过的任何宫殿都要巨大,缓缓地从山体中抬起,仰天长啸!
随着它的动作,覆盖在身上的所有岩石泥土尽数崩落,露出了它那遮天蔽日的完整身躯。
一条长不知几许,通体覆盖着磨盘大小黑色鳞片,头生角,腹有爪的玄水黑蛟,彻底展现在了这方天地之间!
它庞大的身躯,几乎将整个山谷都填满了。
陈野在它面前渺小得就像是一粒尘埃。
渊澜的身躯缓缓舒展开来,那条如同山脉般粗壮的蛟尾依旧深深地扎根在大地深处,仿佛与整个南荒的地脉都连接在了一起。
它在积蓄力量,准备挣脱这最后的束缚,一飞冲天!
然而,就在它即将发动的那一刹那。
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剑光如同撕裂黑夜的闪电,毫无征兆地从北方天际亮起,并以一种难以形容的速度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剑光未至,那股冰冷怨毒且疯狂的剑意已经铺天盖地般地笼罩了整个山谷!
“渊澜!!”
一声怒吼响彻云霄。
“今日,我便要你与我一同……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