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是午后抵达南京的,进宫时间大约在未申之间,这一坐就是整整一下午。
陈子壮和徐光启还进进出出的,刘一燝也偶尔尿遁,只有他如太庙石翁仲般端坐那个首席,两眼发呆的看着御案上的青玻沙漏,一动不动。
天工院都下值了,朱慈炅依然没有来。
不过,他也不是在御书房坐了一下午,中途还出去打了两趟拳,去他的御田给大豆苗锄了下草,还抽空处理了一下沐天波的翻船案。
这位黔国公世子带了百万两白银来南京,比孙承宗还走得久,因为他的运银船“翻了”。沐天波人虽然小,但也不傻,沉了还有可能,怎么能翻了呢?
他就赖在湖广不走了,非要当地官员给他打捞。这东西捞个屁啊,水性最好的人下去也只捞起来一把黑泥。
事情闹大了,连朱慈炅都知道了,翻的这一船三十二万两,六七十个大箱子呢,全是银锭,怎么可能被冲走?
操江水师和镇岳卫、佥军卫都派了人去,操江|都御史袁继咸也亲自出马,刑部也惊动了。
护卫的云南兵和操江的一个参将全被控制起来了,但调查了十多天,没有结果,似乎这么多银子真被冲到海里去了。
下面呈了报告想就此结案,这简直是公然糊弄朱慈炅和沐天波两个小孩。
朱慈炅真生气了,指示佥军卫把参与护卫的所有人全部拘押起来,隔离审查。指示廉政部介入,把当地官员全部抓起来,异地审查。他还出动了锦衣卫和白泽卫,把当地士绅也给办了。
朱慈炅还没忘亲笔把袁继咸骂了个狗血淋头,找不到,你就投江吧。不过,他似乎真的忘了会议室里还有人等他。
他坐在御座上有些闷闷不乐,这么多银子,这些人怎么敢的?有命拿,有命花吗?大明朝哪个官员有能量压下此事?以为唬住十一岁的沐天波就能唬住四岁的朱慈炅?
“等等!”
朱慈炅叫住了要出去传令的王坤。
“沐世子身边的所有人,是所有人,也全部控制起来,隔离审查,锦衣卫的手段都给朕用上。朕还就真不信了,云南那边也给朕严查,装没装箱现在朕都怀疑。
一群王八蛋!竟然敢把结案报告递到御前。”
朱慈炅的怒火把刚进到书房的刘若愚都吓了一跳,等到王坤背影都消失才小心禀告。
“皇爷,奴婢已经下令李实负责严查各级监军了,事情都安排下去了。”
朱慈炅把御案上的结案奏疏一把扔了,但力气似乎不够,轻飘飘的纸在空中晃荡,半天才落下。
“查!里里外外全是蛀虫,迟早把大明蛀完,然后就等着某人给你们上夹棍吧!”
刘若愚不知道朱慈炅口中的某人是谁,但他真的有点怕了,怕殃及池鱼。
小皇帝生气中,都没有注意到他让李实负责的险恶用心,不过就算知道也不会介意,李实不就是干脏活的吗,他的安排也没有错。
不过,担任护卫工作的谭进没有那么多心思,手下太监提醒他后,他立即禀报。
“小皇爷,阁老和陈总召没有下值,他们还在等着呢。”
朱慈炅收拾心情。
“那好,一会多准备三副碗筷,朕请两位先生和集生一起用晚膳。”
说完就朝小门走去,谭进懵了,不是,有三位先生呢。他看着刘若愚,伸出三个指头,马上由变成四个,意思是到底准备几个。
刘若愚先比了个三然后又比了四,疾步追上。他的意思是先准备三个人,然后再准备四个人,但谭进彻底懵了。算了,听小皇爷的,就三个。
朱慈炅终于到了,孙承宗起身,带着其他三人一起施礼。
“免礼,坐。”
朱慈炅走到御座坐好,孙承宗终于可以发作了,一开口就想训斥。
“陛下,军国急报——”
朱慈炅直接盯着刘一燝。
“沐世子翻船,刘先生知道吧?刑部是谁在负责此案?居然胆敢以查无痕迹结案。刘先生下来查下此人,一定严肃处理。当真是目无天子,无法无天了,朕看起来那么好骗吗?”
刘一燝愣了一下,低头瞬间嘴角藏笑。
“老臣明白。”
孙承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朱慈炅仿佛这时才注意到他。
“咦,次辅到了啊。汇报陕西的工作你先等一下,今天先处理一件午后刚到的北京急报。章世明这混蛋,给朕带了个大礼包回来,林丹汗已经进长城了。
两位先生,集生,咱们加班先议议怎么个处理章程,首辅还等着我们的决断呢。朕吩咐御膳房给三位准备晚膳了,一会一起用膳。
监国司把消息都通知你们了吧?想了一下午了,都有些什么想法?”
孙承宗胸口起伏,面色阴沉的盯着朱慈炅,目光中似乎有团火焰,那架势似乎想把朱慈炅按在御座上打|屁股。
谭进的手下,御马监侍卫营管事汪若誉腾地一步上前,护卫在朱慈炅右侧,袖中藏拳剑隐约直指孙承宗脖颈。
年轻太监的这个动作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孙承宗只是神情表示不满,并没有任何不利皇帝的想法。
汪若誉是谭进南下前才挑选的新人,根本不认识什么孙阁老,在他看来,这个凶悍老头对小皇爷大不敬,敢有异动,要随时一拳爆头。
朱慈炅身边,谭公公、王公公都不在,只有个毫无武力的刘公公。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就从门口站到了朱慈炅身边,目光死死盯着孙承宗。
朱慈炅都惊了一下。
“小汪,你拿的什么?收起来。”
汪若誉十八岁,朱慈炅四岁,一声小汪无比自然。但会议室内四个人的表情那叫一个不自然,平时看不出来,真到急时,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即便是看着亲近的阁老近臣,内廷一样是有防备的。这个小汪一跨步,门口立即补上来四个脑袋,都不需要谁吩咐一声,个个都以为有大功劳了,阁老近臣全是他们的盘中菜。
这种虚惊是真惊到四人了,朱慈炅的南京皇宫真的是龙潭虎穴啊,这种无意识下流露的武力威慑比真摆出来的更吓人。
刘一燝赶紧圆场。
“这位小公公倒是尽职尽责,不过刘公公怎么没有来?皇上,文渊阁也是皇宫建筑,内廷至少要承担一半。老臣下午问田公公,田公公说刘公公负责,这事到底归谁管?”
朱慈炅被成功转移注意力,仰头看着刘若愚。
“哦,是吗?朕也不知道啊。田维章负责的是乾清宫财务,刘应坤负责的是监国司财务,这事归谁管?”
刘若愚稍想了下。
“嗯,这事应该归王公公管。”
他心中冷笑,刘阁老你到北京去要钱吧,看王掌印给不给你。
朱慈炅实际并不关心此事,反正内阁欠勋贵的,勋贵欠户部银行的,内阁又想内廷买单,就是一笔糊涂账,都是混帐,朕才不管你们怎么扯皮。
只不过汪若誉的确反应过激,他要配合刘一燝缓解缓解尴尬气氛,岔开话题无疑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