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血腥气与药粉尘埃在百草轩的废墟里翻腾。
沈天玄衣染血,踏过遍地狼藉的碎木与尸体,冰冷的目光扫过两个被沈苍与沈修罗冲重伤,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七品供奉。
“搜!”他声音不高,却似金铁坠地,砸进每一个人的耳膜,“掘地三尺!所有密室、暗格,一处不留!”
部曲轰然应诺,如同苏醒的钢铁蚁群,沉重的脚步碾过废墟。
刀鞘、枪柄成了最粗暴的撬棍,狠狠砸向每一寸可疑的地板与墙壁。碎裂声、刮擦声此起彼伏。
“这里有东西!”一名部曲的雁翎刀撬开后堂一块明显松动的地砖,露出下方黑黢黢的洞口,瞬时一股混杂着陈腐纸张味道的阴风涌出。
沈天当先跃下,地下室不大,四壁嵌着幽幽发光的萤石。
中央一座由暗沉金属与奇异晶石构筑的繁复法阵占据了小半空间,此刻中央部分残损严重,光芒黯淡,但阵纹间残留的能量波动,如同细小的电弧在空气中‘噼啪’作响。
“是传音法阵。”秦柔紧随其后,指尖抚过一块晶石上尚未冷却的余温,英气的眉宇紧锁,“灵机浓郁,定向稳固,至少可通千里之外。”
沈苍则带人扑向角落一排嵌入石壁的铁柜,撬开柜门,里面并非金银珠宝。
“少主!”沈苍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亢奋,他捧出三样东西:
一枚巴掌大小、入手沉逾精铁的暗紫色令牌。
正面浮雕着一只盘踞山峦、仰天咆哮的狰狞巨熊,熊目镶嵌两点猩红如血的细小晶石,凶戾之气扑面而来。
背面以古楚篆阴刻‘刺事监’二字,笔画深峻,边缘磨损处露出内里泛着金属冷光的奇异材质,绝非寻常钢铁所能毁伤。
还有一本厚厚的账簿,纸张坚韧异常,触手微凉。
最后是一块尺许见方的金属阵盘残片,边缘呈撕裂状,表面蚀刻着密密麻麻、细如发丝的符文回路,观其结构,应是地下室中央那座法阵的一部分,是被人强扯下来的。
断裂处闪烁着黯淡的灵光,显然是在某种极端力量冲击下强行损毁的核心部件。
沈苍的声音在地下室嗡嗡回荡:“这是楚国‘刺事监’的令牌,只有核心成员才可持有,这账簿上有腐脉水的记录,还有这阵盘残骸的工艺,绝非民间能有!”
沈天目光扫过这三件东西,又翻开账簿内页,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日期、代号与天文数字般的银钱往来。
最触目惊心的是几处标记着特殊符号的条目旁,赫然用蝇头小楷注着“腐脉水”、“引灵香灰”等字样。
他微微颔首,挥手到:“清点地面所得,其他人,退出去,守住出口,老沈留下。”
墨清璃清冷的眸光在那令牌与账簿上停留片刻,又深深看了一眼中央的法阵残迹。
现场铁证已不容置疑,沈天并非胡作非为,这百草轩确系楚国钉在泰天府的细作!
她不再多言,素白身影无声飘出地下室。
秦柔、沈修罗、秦锐几人面面相觑一眼后,也肃然退守到了门外。
沉重的铁柜门被沈苍粗暴地合上,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
地下室里面只有烛火跳动,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刘有财肥胖的身躯被沈苍死死按在冰冷的地面上,半边染血的脸颊紧贴着粗糙的石板。
沈天语声平静:“说吧,谁指使你们在青州投放腐脉水?金穗仙种又是何阴谋?”
沈苍见刘有财一声不吭,当即捏住刘有财一根手指,狠狠地发力一拗!
“咔嚓!”指骨断裂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啊——!”刘有财发出杀猪般的惨嚎,身体剧烈抽搐,豆大的汗珠混着血污从额头滚落,却死死咬住牙关,怨毒地瞪着沈天,“你休~休想!有种杀了老子!”
沈苍面色铁青,铁钳般的手再次伸向刘有财另一根手指。
指骨碎裂的脆响与凄厉的惨嚎再次撕裂地下室的死寂,刘有财浑身痉挛,涕泪横流,却依旧只有含混的咒骂。
沈天一直冷眼旁观,就在沈苍准备第三次施刑,手即将触碰到刘有财血肉模糊的手掌时,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奇异韵律,瞬间压下了所有杂音:
“看着我。”
刘有财下意识地抬起那张因剧痛而扭曲变形的胖脸。他的目光触及沈天的双眼——那幽深的瞳孔深处,仿佛有两点微不可察的金红漩涡正在缓缓旋转,一股难以抗拒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吸扯力骤然降临!
刘有财布满血丝的双眼瞬间失焦,瞳孔放大,茫然如同蒙上了一层浓雾,脸上的痛苦与怨毒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呆滞,连粗重的喘息都变得平缓而机械。
“你们是不是楚国的细作?来这里做什么?”沈天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
大楚在大虞之西,也是人族建立的皇朝。
不过大虞尊奉的是先天诸神,大楚尊奉太古妖神。
两个人族皇朝连同前面的几个朝代,已隔着楚河虞山与鸿沟对抗征战达万年之久。
“是—我们是—”刘有财的嘴唇开合,声音平板无波,如同梦呓,“这里是刺事监设在泰天府的暗桩,打探大虞军情动向,传递消息——”
旁边的沈苍微一愣神,惊奇不已,刚才少主是做了什么吗?刘有财怎么突然就开口了?
“那些金穗仙种与腐脉水是怎么回事?意欲何为?”沈天追问,目光锐利如刀。
“金穗仙种?我不清楚。”刘有财茫然地重复,眼神空洞,“腐脉水是上面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要我们与引灵香灰配合,在指定水域投放,具体目的不知,只知是大计所需。”
“那么桑蠹呢?也是你们投放的?”
“桑蠹?”刘有财摇了摇头:“这与我等无关。”
沈天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铁柜,发出单调的笃笃声:“宋语琴与你们是什么关系?”
“宋语琴?”刘有财的声音毫无起伏:“她是前大楚左都御史孙明堂的嫡孙女,孙家因‘不从天意’重罪满门男丁尽诛,女眷籍没为奴,她被秘卫选中重金培养,习丹道,通文墨,成了‘金丝雀’,上面将之赠于沈八达,本欲借此女介入东厂,不意沈八达转手将她赠于你为妾。”
沈天挑了挑眉,眼神惊讶。
大楚左都御史孙明堂?那是一位一品下阶位的御器师,楚国清流砥柱!
沈天曾经见过此人数面,是一位值得敬重的长者。
不过十余年前,此人因‘不从天意’之罪,被锁于楚国天意崖,日日承受九天神雷加身之刑,生不如死!
沈天头疼的揉着额角,这沈八达真有一双识人慧眼,给侄儿‘沈天’娶的这三个妻妾,来历是一个比一个大,即便买来的妖奴,也是跟脚不凡。
沈修罗出身成迷,墨清璃来自于炼器世家,秦柔姐弟是将门余脉,如今这宋语琴更是楚国精心埋下的暗棋!
沈天压下心绪,继续深挖:“前一阵子你们见过面?为何争吵?”
“因腐脉水一事,她问我这是什么用途,上面有何用意?我未答她,说了另一件事,将她激怒。”
刘有财断断续续地说着,语声冰冰冷冰,毫无起伏波动:“她因嫁你为妾,价值大减,恰逢上面探知沈八达得罪屠千秋,倒台在即,上面本欲年底将她秘密撤回,可最近沈八达咸鱼翻身,调任御马监提督,圣眷更浓,上头就改了主意命她继续潜伏,静待时机!”
沈天手指继续敲击铁柜,眼神锐利如鹰:“那么在泰天府,还有谁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可有其他据点、藏匿的物资或人手?”
“她是金丝雀,身份绝密,因嫁你价值降低,从未启用,泰天府只与我单线联系,其余人一概不知。”
刘有财茫然摇头,“据点只此一处,物资账册皆已在此,人手都在地上,死的这些人就是。”
就在这时,地下室入口处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随即是沈修罗压低的阻拦声。
沈天眉头微皱,灵觉已感应到来者的气息,正是宋语琴。
“让她进来。”他淡淡道。
入口光线一暗,宋语琴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上。
她脸色煞白如纸,毫无血色,脚步虚浮,浓重的血腥味与地下室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
当她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终定格在地上那个眼神空洞、口角流涎的刘有财时,宋语琴仿佛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
此时她仍抱着一线希望,努力保持着镇定,从台阶上走下:“夫君~你这是——”
沈天未等她说话就抬起眼,语气平淡却如惊雷炸响:“所以,你其实叫孙语琴?”
宋语琴娇躯猛地一晃,扶住了冰冷的石壁才勉强站稳,心脏如同沉入了万丈冰窟,一直强撑着的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击得粉碎。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猛地抬头看向沈天,那双总是带着算计或讨好的美眸里,此刻只剩下绝望的灰烬和孤注一掷的疯狂。没有任何言语,她袖中双手闪电般一翻!
左手扣住腰间散发着厚重土黄色光晕的五品符宝戊土护身鼎,右手则抓住了袖中玄金破罡针的针盒。
两件符宝瞬间亮起危险的光芒,厚重与锋锐的灵气骤然在地下室狭小的空间里激荡、爆发!
沈苍瞳孔骤缩,魁梧的身躯瞬间绷紧如满弓。
他一身土黄与湛蓝的厚重罡气轰然外放,八荒撼神铠的虚影与玄龟磐石甲的符文交迭闪烁,如同移动的山岳壁垒,横挡在沈天身前!撼岳分光钺已提在手中,锁定了宋语琴。
沈天却依旧端坐,只是缓缓抬起了头。
他眼中那点金红漩涡早已隐去,只剩下幽深如寒潭的冰冷。
纯阳血戟不知何时已悄然握在掌中,戟尖斜指地面,戟身流淌着暗红的血芒,一股霸道酷烈、焚灭万物的真意无声弥漫。
“知道为什么让你进这地下室么?”沈天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宋语琴摇摇欲坠的心防上,“就因为这里够小,够窄。你的身法施展不开。你的飞针威力,也得打个七折!”
话音落下的瞬间,宋语琴只觉得一股无形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威压凌迫过来。
她眼神微微意外,没想到沈天的神念力量与狂阳真形,竟强到这个地步,竟能让她都感到压迫。
宋语琴她望着沈天冰冷的眼神,又看了看身旁虎视眈眈的沈苍,握着符宝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惨白。
她知道今日已无退路,这里的地形也确实不利于她,可现在她除死战突围外别无选择。
“岂不闻鸟穷则啄,兽穷则攫?”宋语琴握着针匣深吸了一口气,语声涩哑,一字一句道:“我昔日被送入沈家,虽是不怀好意,可这七年来却未做任何有损沈家之事,沈天你何必逼我做困兽之搏?放我走如何?”
沈天唇角微扬,浮起一抹哂笑:“那么天童散呢?那是你下的药吧?想要你夫君也入宫?”
“天童散要持续服用半年,才会真正伤到你的身体。”
宋语琴神情苦涩,眼里甚至含着一丝乞求:“在这之前只会减少你的性欲,帮助你滋养元气,强壮身体,实无加害之意,而我在两个月后,就会被收回楚国,我当时实未想到,有人会对你下无形散,且我大半个月前就已收了手。”
她看着眼前的沈天,感觉陌生之极。
这个往日里愣头青般的纨绔,这次竟有如此的心机城府,如此的果决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