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星曜空,金光裂夜。
那九团烈日般的光焰高悬于京城天穹,煌煌赫赫,照得半座城池亮如白昼,也将长街之上黑袍人周身那吞没一切的幽暗映得无处遁形。
黑袍人青铜面具下的眸子骤然一缩。
他没有料到——沈八达竟还有这一手后招!
此刻京城内外不知多少强大存在被惊动。
皇宫大内、神策军府、钦天监台、乃至各世家门阀的深宅之中,一道道强横无匹的气息正如苏醒的巨龙,自沉寂中升腾而起,神念如织网般扫向这片街区。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需速战速决!
黑袍人心中杀机沸腾,再无半分保留。
他右手虚握的五指猛然收紧,掌心那枚灰暗晶核旋转到极致,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尖啸!
“幽墟·终焉之握!”
轰——!!!
他身后那尊永暗归墟真神彻底狂暴,核心处的灰暗漩涡疯狂膨胀,竟化作一道直径超过三丈,仿佛连接着宇宙终极虚无的恐怖通道!
通道深处,无法形容的湮灭洪流奔涌而出,化作一片铺天盖地、吞噬一切的终焉之潮!
浪潮所过之处,空间如琉璃般片片碎裂、剥落,露出其后混沌扭曲的底色。
长街地面、两侧残垣,乃至空气中游离的尘埃与灵气,都在接触浪潮的瞬间被彻底‘抹除’,连一丝存在的痕迹都未能留下。
这一击,已超脱了寻常武道招式的范畴,已引动了一丝归墟大道的本源之力!其威能之恐怖,足以在顷刻间将一座小山丘从世间彻底蒸发!
沈八达首当其冲。
他只觉周身每一寸血肉,每一缕真元,甚至每一缕神念,都在那终焉之潮的压迫下发出濒临崩溃的哀鸣。
昊日神阳真神镜面护甲上的裂纹急速蔓延,如同冰面遭遇重击,发出密集刺耳的‘咔嚓’声。
太阳天罡护罩明灭不定,已薄如蝉翼。
死亡,近在咫尺!
但沈八达的眼神,却在此时变得异常沉静。
那是一种抛却了一切侥幸、斩断了所有退路的决绝。
他体内丹田深处,那枚与‘不灭阳炎道种’融为一体的‘昊阳神鉴心核’,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搏动!
每一次搏动,都引动他周身气血如熔岩般奔涌,一股沉寂已久,仿佛源自太古太阳星核的恐怖力量,正自沉睡中缓缓苏醒。
——那是他最后的底牌,是他昔日在神狱五层闯荡,侥幸得到的一缕‘太阳真火本源’!
此火乃天地初开时,至阳法则显化的一丝余韵,蕴含着焚灭万物,亦能造化万物的无上伟力,一直被他封印于道种的最深处。
以沈八达如今的修为,强行引动,无异于引火烧身,轻则道基尽毁,重则神魂俱灭,被真火反噬成灰。
但此刻,他已别无选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暴怒吼啸陡然自长街另一端炸响,声浪滚滚,仿佛自洪荒远古传来,竟将那湮灭一切的终焉之潮都冲得微微一滞!
只见岳中流所在之处,那尊三丈高的断岳真神虚影轰然崩散,化作漫天淡蓝色的水元与土元精气。
下一刻,这些水土二元精气,又以更狂暴的姿态向内坍缩、重组!
“玄水化形,天岳镇世,太古神临——巫支祁,现!”
岳中流须发戟张,周身肌肉贲张如龙,本就魁梧的身躯再次拔高三分,皮肤表面浮现出细密如鳞的淡蓝纹路。
他双手握刀,仰天长啸,声如雷霆,震得周围废墟簌簌颤抖。
那漫天水土二元精气瞬间凝聚成一尊高达五丈、通体靛蓝的庞然巨神!
此神猿首人身,赤目如火,獠牙外露,脖颈间缠绕着一条活灵活现的玄水巨蟒,手中持着的刀,像是一根仿佛由整条江河压缩凝聚而成!巨神周身水汽氤氲,波涛隐现,一股蛮荒、暴戾、操控天下万水的恐怖威压席卷四方!
那是上古水神,巫支祁的真神显化!
这是岳中流以秘法短暂唤醒血脉深处一丝远古印记,结合自身横刀断岳的武道意志,强行演化出的更高层次力量!虽不能持久,但威能却可暴增数倍!
“沈督公,退后!”
岳中流暴喝一声,巫支祁真神同步而动,手中那分水擎天刀携着翻江倒海、砸裂苍穹的无匹巨力,对着那汹涌而来的终焉之潮,狠狠砸落!
“给老子——开!!!”
分水擎天刀与终焉之潮轰然对撞!
随着这两种至高法则力量的疯狂湮灭与对冲,发出一阵阵惊天动地的爆震。
刀身所携的浩瀚水力与归墟的湮灭之力激烈消磨,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大片大片的灰蓝色光雾蒸腾而起,每一缕光雾都蕴含着足以灭杀低品修士的恐怖能量余波。
以碰撞点为中心,一道混合着灰、蓝、金三色的毁灭性冲击环,呈球形向四面八方急剧扩散!
“轰隆隆隆——!!!”
方圆三百丈内,一切尚存的建筑残骸、地面石板,乃至稍高一些的土丘,在这股冲击之下,似被无形巨锤碾过,瞬间化为齑粉!
地面被硬生生削低三尺,形成一个光滑如镜的碗状巨坑!
烟尘冲天而起,混合着狂暴的罡气乱流,形成一道连接天地的浑浊龙卷,疯狂撕扯着周遭的一切。
沈八达全力催动太阳天罡,身形化作一道赤金流光,向后暴退百丈,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冲击的核心区域。
岳中流本人气血翻腾,脏腑移位,他滑退二百丈,忍不住又喷出一口淤血,面如金纸。
黑袍人亦是身形微晃,眼现厉泽。
岳中流这搏命一击的威力超出了他的预估。
更麻烦的是他的身后——
“唳——!!!”
东方天际,一声清越穿云,宛如金戈交鸣的长啸破空而来!啸声中蕴含着无坚不摧、破灭万军的凌厉杀意,瞬间压过了场中所有杂音。
只见一道赤红如血、形如展翅巨鹰的磅礴罡力撕裂夜空,以超越思维的速度疾射而至!
罡气未至,一股铁血肃杀、马踏山河的惨烈军威已笼罩全场,竟让黑袍人周身的幽暗力场都波动起来。
紧随其后,西方亦传来一声低沉雄浑,仿佛山岳移动般的闷响。
一道厚重凝实、色呈玄黄的巨型掌印,似缓实疾,跨越长空按落!掌印之中,隐约可见龟蛇盘绕的虚影,散发出镇压四方、稳固社稷的浩然神威。
那赫然是两位准超品的强者,一者锋锐无匹,主杀伐破军;一者厚重无边,主镇压守护。
虽属性迥异,却配合得天衣无缝,一左一右,封死了黑袍人所有闪避腾挪的空间,直指其本尊与那永暗归墟真神!
黑袍人面具下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知道,京中最顶尖的力量,已然赶到。
电光石火间,他当机立断,放弃了继续攻击沈八达与岳中流,永暗归墟真神猛地回收,化作一层凝实到极致的幽暗护罩笼罩自身与不远处的玄甲巨汉。
同时,他左手快速结出一个诡异法印,脚下阴影疯狂蠕动,试图构建虚空通道遁走。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我大虞京城是什么地方!”
冷冽如冰的喝问声自东方响起。话音未落,那道赤红巨鹰罡气已然临头,狠狠啄在幽暗护罩之上!
“咔嚓!”
护罩剧烈震荡,表面竟被啄出一道细微裂痕!虽然瞬间弥合,但其中蕴含的破军锐气已渗透而入,让黑袍人气血一阵翻腾。
与此同时,西方那玄黄掌印也轰然拍落,化作无数道土黄色锁链,纵横交织,试图缠绕、禁锢那正在成型的阴影通道,干扰其遁术。
烟尘稍散,两道人影已如陨星坠地,稳稳落在长街两端,恰好与沈八达、岳中流形成合围之势。
东首来人,身高八尺,面容冷峻如刀削,双眸开阖间精光如电,似有金戈铁马之象奔腾。他身着赤金蟠龙明光铠,外罩猩红大氅,肩头蹲踞着一只神骏非凡的金翅大鹏。
他手中没有兵刃,但五指虚张间,空气发出被无形利刃切割的尖啸。
此人身后虚空,则是一尊背生双翼、手持血色战戈、周身缠绕着破军星煞的‘贪狼破军’。
——那是左神策大将军,殷破军!
其真神傲然矗立,杀伐之气冲霄而起。
西首那位,则是一位身形魁伟、面如重枣的老将,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目光沉凝如古井深潭。
他身着玄黑山纹铁甲,背负一面古朴厚重的龟蛇大盾。
仅仅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巍峨不动、不可撼动之感。身后虚空,一尊龟身蛇尾、背负洛书河图的‘镇岳玄武’真神缓缓沉浮,散发出镇压地脉、稳固江山的磅礴意韵。
——这是右神策大将军,秦镇岳!
两位大将军目光如炬,死死锁定了场中气息最为诡异强大的黑袍人。
殷破军冷电般的眸子在黑袍人身上那套狰狞战甲以及背后的永暗归墟真神停留片刻,忽地瞳孔微缩,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幽墟归冥——永暗归墟大法——是你,易天中易公公?!”
此言一出,秦镇岳亦是面色微变,看向黑袍人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易天中!
这个名字,在百余年前的朝中煊赫一时。
那是司礼监中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重量级人物,更是已故弘德帝最为信任的内侍之一!
弘德帝暴崩,三位皇子被毒杀,此人便随之神秘消失,朝廷通缉多年杳无音信,都以为他早已死在某个角落。
谁能想到,此人不但活着,修为也已臻至如此恐怖的境地!
易天中面对两位神策大将军的逼视,不做丝毫回应,周身幽光愈发晦暗难测。
“走!”他的神念往不远处的玄甲巨汉传递。
玄甲巨汉亦知形势危急,强压伤势,怒吼一声,饕餮魔尊真神再现,与易天中的永暗归墟真神气机相连,幽暗与猩红交织,化作一道更加厚实的防御屏障,同时两人身形暴起,朝着南方城墙方向疾遁!
“拦住他们!”殷破军厉喝,贪狼破军真神双翼一振,漫天血色戈影如暴雨倾盆,覆盖而下。
秦镇岳则低喝一声:“镇!”镇岳玄武真神昂首嘶鸣,大地轰然震动,无数道粗大的土黄色地脉锁链破土而出,缠向二人双腿。
易天中与玄甲巨汉亡命飞遁,身形在空中留下道道残影,不断格挡闪避着来自后方的恐怖攻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出这片街区,抵达相对开阔地带时——
“轰!”
整整十三道强弱不一,却皆浩瀚磅礴的一品武修真神气息,自附近数十里内轰然升起,遥遥锁定二人!紧接着,刀罡、剑芒、拳印、掌风、符光、法器虚影——各式各样的武道与法术,跨越数里乃至十数里距离,铺天盖地般轰杀过来!
这些攻击来自皇宫供奉、世家老祖、军中大将、书院阀主——他们都未能亲身赶至,但察觉到此地异变,尤其是感应到易天中那标志性的归墟气息后,毫不犹豫地出手拦截!
其中数人,气势声威甚至不逊于殷破军与秦镇岳!
“噗!”“噗!”
易天中与玄甲巨汉虽竭力抵挡,但面对这来自四面八方的饱和打击,依旧无法完全避开。
易天中左肩被一道炽白剑光洞穿,幽墟归冥铠上留下一个焦黑孔洞,归墟之力剧烈波动;玄甲巨汉更是凄惨,后背接连被一道雷霆拳印和一道冰霜掌风击中,饕餮重甲破碎大片,狂喷鲜血,气息骤降。
二人皆受不轻创伤,但遁速丝毫不减,反而借着攻击的冲击力,更快地投向南方。
易天中更咬牙捏碎一枚暗紫色玉符,一片扭曲的虚空波纹将二人身形短暂包裹,下一刻,他们竟硬生生撞破了殷破军与秦镇岳的部分封锁,化作两道模糊流光,消失在城墙方向的夜空之中。
“虚世主!”
殷破军与秦镇岳面色阴沉,负手停立原地,没再出手追击。
沈八达此时强提一口气,遥空朝二人拱手:
“沈八达拜谢两位大将军!逆党潜伏宫中,勾结皇商、侵吞内帑、图谋不轨,证据确凿!在下有十万火急之事,必须立刻入宫面圣,禀明一切!京城恐仍有其党羽潜伏,请两位大将军速速坐镇中枢,调兵清查,肃清余孽,以防生变!”
他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晰,透着不容置疑的紧迫。
秦镇岳闻言,与殷破军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一丝了然与凝重。
右神策大将军秦镇岳缓缓点了点头,沉声道:“能劳动易天中亲自出手杀人灭口,想必事体甚大,沈督公既有确凿证据,便速速入宫面圣吧。此地有我与殷大将军处置,京中防务,你无需担忧。”
“多谢!”沈八达再次拱手,随即看向身侧的岳中流:“岳兄,你情况怎样?”
岳中流散去巫支祁真神虚影,抹去嘴角血迹,咧嘴一笑,眼神桀骜:“区区小伤,何足挂齿!走,我护你入宫!”
沈八达点了点头,服下两枚随身携带的疗伤丹药,压下了伤势,与岳中流一同化作两道流光,朝着皇宫方向风驰电掣而去。
沿途宫城禁军早已被惊动,各处宫门紧闭,城楼之上,一架架闪烁着符文的裂魂弩、碎星弩,诛神弩都已上弦,冰冷箭簇对准夜空。
无数道强横神念交织扫描,警惕着任何未经允许的人靠近。
当沈八达二人靠近,那威严的喝令声自各处宫门响起。“来者止步!宫禁重地,擅闯者格杀勿论!”
沈八达毫无减速之意,运足中气,声震长空,滚滚传向皇宫深处:
“御用监掌印、西拱卫司提督沈八达,有十万火急、关乎国本之要事,即刻面圣!所有阻拦,视同谋逆!让开!!!”
他官威全开,语声威严急迫,更隐隐透着生死搏杀后残留的惨烈煞气。
宫门守将闻之变色,又认出确是沈八达与岳中流,且见二人形容狼狈、血迹斑斑,心知必有惊天变故,稍一迟疑间,两道流光已如疾电般掠过宫门上空,直奔内廷紫宸殿方向。
沿途虽仍有零星光矢警告性射来,但在岳中流随手挥出的刀气与沈八达残存的太阳天罡阻挡下,皆未能伤及二人分毫。
数息之后,二人已至紫宸殿前广阔的汉白玉广场。
沈八达与岳中流同时按下遁光,又快步奔至殿前丹陛之下,面对着那紧闭的、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殿门,躬身一拜。
沈八达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涌的血气。
“臣,沈八达,携部属岳中流,有泼天要事,冒死求见陛下!事关隐天子余孽、宫内奸细,及内帑亏空重案,刻不容缓!伏乞陛下速速召见!”
此时紫宸殿内,灯火通明。
天德皇帝身着常服,坐于御案之后,正翻阅着一份奏折。
御案左下首,东厂提督太监屠千秋垂手侍立,面色平静,眼神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外沈八达的声音穿透殿门,清晰传入。
天德皇帝翻阅奏折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讥诮的弧度。
“屠大伴,”天德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方才京城东南异动,九星曜空,神念纵横,更有归墟之气冲霄——朕若没记错,那似乎是易天中易公公的看家本事?”
屠千秋身躯微躬:“陛下明鉴!老奴亦有所感应,易天中此人失踪多年,老奴实不知其修为竟精进如斯,此乃老奴失察,请陛下治罪。”
“失察?”天德皇帝轻笑一声,随手将那本奏折丢在案上:“易天中乃司礼监前任秉笔,更是朕那位皇兄的心腹臂膀,他潜伏入京城,险些杀了朕新任的西拱卫司提督,你这一句‘失察’,好轻松。”
屠千秋面色青沉,再次躬身:“老奴惶恐!东厂上下必全力缉拿此獠,清查其党羽,定给陛下一个交代!”
天德皇帝不再看他,目光转向殿门方向,眼神深邃难明:“今日若非沈大伴,朕竟不知,朕那位皇兄留下的司礼监秉笔,竟已潜入朕的卧榻之侧!宣沈八达、岳中流进殿。”
“是!”殿旁侍立的大太监连忙躬身应命,转身高声传唱:
“陛下有旨——宣,御用监掌印、西拱卫司督主沈八达,供奉岳中流,觐见——!”
沉重的紫宸殿门,在两名力士的推动下,缓缓向内开启。门缝中透出的明亮灯光,照在殿外跪伏的二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