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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下):风声与微澜

    周一清晨,海田小学迎来了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雾。

    浓白的海雾从岸线漫上来,吞没了操场,吞没了教学楼,连旗杆顶端的国旗都隐没在了一片朦胧里。走在校园中,五米之外就看不见人影,只有模糊的轮廓和脚步声。

    武修文早早到了办公室。雾水沾湿了他的外套肩头,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他放下公文包,第一件事就是走到窗前,看向操场。

    白茫茫一片。

    什么都看不见,但能听见声音。学生们的喧闹声穿透浓雾传来,带着周一早晨特有的困倦和亢奋。值日老师的哨声偶尔响起,指引着雾中的队伍。

    “这雾真大。”赵皓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夹克,手里端着保温杯,杯口冒着热气。“听说沿海高速都封路了。”

    武修文转过身:“检查组的车能进来吗?”

    “应该没问题。镇教办离得不远,走老路也能到。”赵皓星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旁,放下杯子,“怎么,紧张了?”

    武修文没否认:“有点。”

    “正常。”赵皓星拉开椅子坐下,“我第一次被检查的时候,前一晚上都没睡着。不过后来发现,只要你平时工作做到位了,检查也就是走个过场。”

    他说得轻松,但武修文知道没那么简单。

    这次的检查,从一开始就透着不寻常。镇教办亲自派组,点名要查六年级,还特意“提醒”要重点看新教师的常规工作。这摆明了是冲着他来的。

    而且还有那条匿名短信。

    武修文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抽屉。里面躺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装着他周末整理的所有材料:教案、作业批改记录、听课笔记、学生辅导记录……还有他为林小月专门准备的那套补习方案。

    他抽出林小月的补习方案,又看了一遍。

    周末两天,他给林小月补了整整十个小时的课。从四年级的四则运算,到五年级的分数小数,再到六年级上册的基础概念。小姑娘学得很吃力,但一直在坚持。昨天下午结束的时候,她已经能独立解出六年级课本上的基础练习题了。

    虽然速度还是很慢,虽然遇到复杂题还是会卡壳,但至少,最基础的东西她掌握了。

    武修文把方案放回文件夹,合上抽屉。他走到门口,想出去透透气。

    走廊里也弥漫着雾气,能见度很低。他刚走了几步,就听见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都记住了吗?别紧张,就像平时练习那样。”

    是黄诗娴。她在楼梯口,正蹲在一个瘦小的身影面前,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武修文走近些,看清了那个身影——林小月。

    小姑娘今天穿得很整齐,头发梳得光溜溜的,辫子上还扎了两个蓝色的蝴蝶结。但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指节都发白了。

    “黄老师,我……我怕。”林小月的声音带着哭腔,“万一我答不出来怎么办?万一我拖了班级的后腿怎么办?”

    “不会的。”黄诗娴握住她的手,声音温柔而坚定,“你已经很努力了,我们都看到了。武老师周末都在给你补课,对不对?”

    林小月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那你就相信自己。”黄诗娴用拇指擦掉她眼角的泪,“也相信武老师。他教给你的,你都已经学会了。到时候,你就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不用管对错,不用管别人怎么想。明白吗?”

    林小月抽了抽鼻子,用力点头。

    武修文站在雾气里,看着这一幕。黄诗娴蹲在地上的侧影,林小月含泪的眼睛,还有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这一切在浓雾的衬托下,有种说不出的动人。

    他没有走过去打扰,悄悄转身回了办公室。

    上午八点半,雾开始散了。

    阳光像一把巨大的刷子,一点点刷开浓白的屏障。先是旗杆顶端露了出来,然后是教学楼的轮廓,最后整个操场都清晰了。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光,空气里有海雾散去后特有的清新气味。

    检查组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两辆黑色轿车驶进校园,停在办公楼前。车门打开,下来五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材微胖,穿着深蓝色的夹克,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

    武修文站在六年级办公室的窗前,一眼就认出了他。

    何干事。虽然没见过面,但那天电话里的声音,和此刻这个人走路的姿态、脸上的表情,都对得上。

    何干事身后跟着四个年轻人,两男两女,都穿着正装,手里拿着记录本和相机。一行人径直走进办公楼,消失在一楼的大厅里。

    “来了。”赵皓星走到窗边,低声说。

    武修文没说话。他看着办公楼的方向,手心微微出汗。

    五分钟之后,梁文昌主任的电话打到六年级办公室:“所有老师,带齐本学期所有教学常规材料,到三楼会议室。检查组要集中查阅。”

    办公室里一阵窸窣声。老师们开始整理材料,抱起一个个文件夹。武修文深吸一口气,拿起自己那个最厚的文件夹,跟在赵皓星身后走出办公室。

    三楼会议室里,气氛严肃。

    长条会议桌上铺着墨绿色的绒布,何干事坐在主位,四个组员分坐两侧。海田小学这边,李盛新校长和梁文昌主任坐在对面,其他老师依次坐在靠墙的椅子上。

    武修文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把文件夹放在膝盖上。

    何干事先开了口,声音和电话里一样客气,甚至更客气:“李校长,梁主任,各位老师,打扰了。这次例行检查,主要是想了解海田小学本学期教学常规工作的开展情况。我们也是来学习的,大家不用紧张。”

    他说着场面话,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但武修文注意到:他的目光在扫过在座的老师时,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那眼神很微妙,像打量,也像审视。

    检查开始了。

    四个组员分成两组,一组查阅老师的个人材料,一组检查学校的整体记录。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翻动纸张的声音,偶尔有组员低声询问,被问到的老师小声回答。

    武修文等着。

    他看见何干事拿起李校长的汇报材料,看得很仔细,不时用笔在上面做记号。看见一个女组员在翻看林方琼的教案,点了点头,小声对旁边的男组员说了句“这个做得规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轮到武修文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一个戴眼镜的男组员走到他面前:“武老师,请把你的材料给我看看。”

    武修文递上文件夹。

    男组员接过,回到座位上开始翻阅。他看得很慢,每一页都停留很久。武修文看见他翻到听课记录部分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武老师,”男组员抬起头,“你这学期的听课记录只有六次?按规定,青年教师每月至少听课四节。”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看向武修文。

    武修文站起身,声音平稳:“是的。因为我这学期担任六年级两个班的数学教学,每周课时量是十六节,加上备课、批改作业、辅导学生,时间确实比较紧张。但我听的每一节课都有详细地记录和反思,您往后翻就能看到。”

    男组员往后翻了几页,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武修文坐下,手心又出了一层汗。

    接下来的查阅顺利得有些反常。作业批改记录,没问题;教学计划,没问题;学生辅导记录,没问题……那个男组员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武修文心里却越来越不安。

    太顺利了。顺利得不真实。

    果然,在翻阅到最后一叠材料时,男组员忽然停了下来。他抽出其中几页,看了很久,然后抬头看向何干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何干事放下手里的材料,走了过来。

    “怎么了?”他问。

    “何主任,您看这个。”男组员把材料递过去,“武老师这里有一份专门针对某个学生的补习方案,从四年级开始补起。但这学期已经过半了,现在才做这个,是不是有点……临时抱佛脚?”

    他的声音不大,但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听见了。

    武修文的心脏猛地一跳。

    何干事接过材料,扶了扶眼镜,仔细看起来。他的表情很平静,但武修文看见他的嘴角,极轻微地往下压了压。

    “武老师,”何干事抬起头,看向武修文,“这是给哪个学生准备的?”

    “六一班林小月。”武修文说。

    “哦,就是那个数学成绩一直不及格的学生?”何干事的语气还是客气的,但话里的意味已经变了,“这份方案做得很详细,看得出来费了不少心思。不过……”

    他顿了顿,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教学常规检查,重点是看老师平时的、一贯的工作。像这种针对某个学生的、临时性的补习方案,虽然精神可嘉,但恐怕不能算作常规工作的有效证明。”何干事把材料递还给男组员,“而且,六年级的学生,现在才从四年级补起,是不是也说明前面的教学存在一些问题?”

    最后一句话,像一把刀子,直直插过来。

    武修文感到血液往头顶涌。他想说话,想解释林小月的情况,想说明这份方案不是临时抱佛脚,而是他持续关注后的针对性措施。

    但他还没开口,李盛新校长先说话了。

    “何主任,”李校长的声音不高,但沉稳有力,“关于林小月这个学生,我想补充几句。这孩子家庭情况特殊,母亲重病,之前请假很多,基础确实薄弱。武老师接手六年级后,一直关注她,这次只是把之前的辅导系统化了。这份方案,恰恰说明武老师对每个学生都很上心,没有放弃任何一个。”

    何干事转向李校长,笑容深了些:“李校长说得对。关注后进生是好事。不过……”他话锋一转,“我们检查,还是要看规范,看标准。这样吧,武老师,你的材料我们基本上看完了。接下来,我们想随机听一节课,再随机抽几个学生聊聊,了解真实的教学效果。你看可以吗?”

    来了。

    武修文的心脏沉下去。他知道,正戏现在才开始。

    “当然可以。”他说。

    “那好。”何干事看了看表,“现在十点四十,第二节还没下课。我们就听第三节吧,正好是数学课。至于抽学生……”他环视会议室,“为了公平起见,我们随机从班级名单里抽,怎么样?”

    李校长和梁主任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何干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名单——那是海田小学六年级所有班级的学生名册。他翻开六一班那一页,手指在名单上慢慢移动。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根手指上。

    武修文屏住呼吸。他知道何干事会抽谁。那条匿名短信已经预告过了。

    手指停在一个名字上。

    “林小月”,笑容温和,“就这个学生吧。正好,我们也看看武老师的补习方案,在实际教学中效果如何。”

    武修文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他的眼神已经平静下来。

    “好。”他说。

    第三节上课铃响时,武修文已经站在六一班讲台上。

    教室里坐满了学生,后排还多了五把椅子——何干事和四个组员坐在那里,面前摊着记录本。李校长和梁主任也来了,坐在教室后门的旁边。

    林小月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武修文看过去时,她正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但当她抬起头,对上武修文的目光时,武修文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很轻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动作。

    但林小月看见了。她愣了一下,然后,很慢地,松开了攥着衣角的手。

    武修文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今天的课题:“比例的应用”。

    他开始讲课。声音平稳,语速适中,例题选得典型,讲解清晰。他时不时提问,学生积极举手回答。课堂气氛活跃而有秩序。

    一切都很好。

    但武修文知道,真正的考验还没来。

    果然,在课堂进行到二十分钟时,何干事举起了手。

    “武老师,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他站起身,笑容可掬,“我刚才听您讲比例,讲得很好。不过我想现场了解一下学生的掌握情况。能不能请林小月同学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

    教室里安静下来。

    所有学生都转过头,看向最后一排。林小月的脸瞬间白了。

    武修文看向何干事:何主任想问什么?”

    何干事走到教室前面,从讲台上拿起一支粉笔:“很简单。如果3:5 = x:20,求x的值。林小月同学,你能回答吗?”

    问题确实简单,是比例最基础的题型。

    但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因为问的是林小月,因为问的人是何干事。

    武修文看向林小月。小姑娘已经站起来了,但身体在微微发抖。她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别紧张,”何干事的声音还是温和的,“慢慢想。”

    林小月闭上眼睛,深呼吸。武修文看见她的嘴唇在动,无声地念叨着什么。那是周末他教她的方法——遇到紧张时,先在心里默念题目,一步一步来。

    三秒钟后,她睁开了眼睛。

    “因为3:5等于x:20,”她的声音起初很小,但渐渐大起来,“所以……所以5乘以x等于3乘以20。就是5x=60。然后……然后x=12。”

    她说完了。

    完全正确。

    教室里安静了一秒,然后,不知道谁先鼓起了掌。紧接着,掌声响成一片。武修文看见林小月的脸红了,但眼睛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彩。

    何干事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笑容:“回答正确。很好,请坐。”

    林小月坐下了。她的背挺得笔直,手放在膝盖上,不再发抖。

    何干事也正好看向他。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会,有那么一瞬间,武修文看见了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

    但何干事很快移开了视线,回到了座位。

    课堂继续。

    后半节课,武修文讲得更投入,学生听得更认真。连后排的检查组,都在认真地做记录。当下课铃响起时,武修文竟然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他宣布下课,学生起立。何干事和组员们站起身,朝武修文点了点头,然后走出了教室。

    武修文收拾教案时,林小月走了过来。

    “老师,”她的声音很小,但很清晰,“我答对了。”

    武修文看着她,笑了:“是的,你答对了。而且答得很好。”

    林小月也笑了,那是一个真正的、属于孩子的笑容。然后她转身跑出了教室,辫子上的蝴蝶结在空气里一跳一跳的。

    武修文走出教室时,看见黄诗娴站在走廊里。她靠在栏杆上,看着他,没说话,但眼睛里的笑意和骄傲,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走到她身边,两个人并肩站着,看向操场。

    雾已经完全散了。阳光灿烂,天空湛蓝如洗。操场上,学生们在奔跑,在欢笑,在打球。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过了?”黄诗娴轻声问。

    “过了。

    至少这一关,过了。

    但他们都知道,事情还没结束。

    下午两点,检查组结束了所有工作,准备离开。李校长和梁主任送他们到车前,何干事握了握李校长的手:“李校长,海田小学的教学常规工作,整体还是不错的。个别细节需要完善,我们回头会形成书面反馈。”

    “谢谢何主任。”李校长说。

    何干事又看向站在一旁的武修文:“武老师,今天的课讲得不错。继续努力。”

    “我会的。

    何干事点点头,转身上了车。两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出校园,消失在街道尽头。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武修文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梁主任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武老师,来校长办公室一趟。”

    武修文心里一紧。他站起身,朝校长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里,李校长和梁主任都在。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尤其是李校长,眉头紧锁,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校长,主任。”武修文走进去。

    李校长把文件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武修文接过。那是一份公函,盖着松岗小学的公章。标题是:“关于原我校教师武修文同志在校期间有关情况的说明”。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往下看,内容更让他浑身发冷。公函里列举了他“在校期间”的若干“问题”:教学效果不理想,与同事沟通不畅,工作态度有待改进……虽然措辞委婉,但每一条都指向一个结论:这个老师有问题。

    最致命的是最后一段:“鉴于以上情况,我校在学期末教师聘任时,经综合考虑,未与武修文同志续签聘用合同。特此说明。”

    落款是松岗小学,盖着公章,还有叶水洪校长的签名。

    日期是三天前。

    武修文拿着公函的手,开始发抖。他抬起头,看向李校长:“这……这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今天上午,检查组来之前。”李校长的声音很沉,“何干事亲自交给我的。他说,这是‘相关单位提供的背景材料’,他们需要‘全面了解情况’。”

    武修文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办公桌,才站稳。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检查只是幌子,听课只是铺垫。真正的杀招,是这份公函。用原单位的“官方证明”,来否定他这个人。

    “校长,我……”武修文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发干,说不出完整的话。

    “你先别急。”梁主任开口了,“这份东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叶水洪这是在报复,报复你当初离开松岗,报复你现在在海田干得好。”

    “但公章是真的。”李校长叹了口气,“有了这个,何干事那边就有理由做文章了。武老师,你得有心理准备,接下来可能会有正式的调查,甚至……可能会影响到你的代课资格。”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武修文站在那里,手里的公函仿佛有千斤重。他看着窗外,阳光还是那么灿烂,但此刻照在他眼里,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白。

    原来暴风雨从未离开。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得更隐秘,更致命。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黄诗娴站在门口。她的脸有些红,像是跑过来的,呼吸还没平复。她看了一眼武修文手里的公函,又看向李校长。

    “校长,我都听说了。”她的声音很稳,稳得不像个二十二岁的年轻老师,“松岗那边发来的公函,是不是?”

    李校长点头。

    黄诗娴走进来,关上门。她走到武修文身边,看了一眼他苍白的脸,然后转向李校长。

    “校长,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

    “我想以海田小学六年级全体教师的名义,起草一份说明。”黄诗娴一字一句地说,“说明武修文老师在海田小学工作期间的真实表现。我们所有老师联名签字,送到镇教办,送到教育局。我们要告诉他们,武修文在这里是什么样的人,做了什么样的工作。”

    她说完,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

    李校长看着她,眼里有惊讶,也有赞赏。梁主任推了推眼镜,点了点头。

    武修文转过头,看着黄诗娴。她站在那里,背挺得笔直,眼睛亮得像燃烧的火焰。那个平时温柔甚至有些腼腆的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坚定、勇敢、不惜一切的守护者。

    “诗娴……”他想说什么,但黄诗娴打断了他。

    “武修文,”她第一次当着校长和主任的面,叫他的名字,“你听着。松岗不要你,是他们的损失。海田要你,我们所有人都要你。这份公函,我们不怕。因为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她转过身,面对李校长:“校长,请您批准。我现在就去起草,今天下班前,我保证让六年级所有老师都签上名字。”

    李校长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点头。

    “好。”他说,“你去起草。写好了,我和梁主任第一个签。”

    黄诗娴的眼睛亮了。她用力点头,转身就要走。

    “等等。”武修文叫住她。

    黄诗娴回过头。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成一句:“谢谢。”

    黄诗娴笑了。那笑容里有温柔,有坚定,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光芒。

    “不用谢。”她说,“因为你不是一个人。”

    她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坚定而急促。

    武修文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份冰冷的公函。但此刻,他的心里,有一股热流在奔涌。

    他看向窗外。夕阳西下,天边又开始聚集晚霞。明天可能又有雾,可能又有雨,但此刻,有光。

    而此刻,谁也没有注意到,校长办公室的窗外,教学楼三楼的某扇窗户后面,有一个人正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

    是林方琼。

    她抱着手臂,面无表情。但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黄诗娴离开的方向,很久很久。

    然后,她转身,消失在了窗后。

    夜又一次降临。

    海田小学的灯光,一盏一盏亮起来。而风暴,正在看不见的地方,继续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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