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传声在辽阳行在的重重殿宇间回荡,如同催命的符咒,敲打在黄台吉的心头。
他深吸一口带着早春寒意的空气,强迫自己压下身体的虚弱和翻涌的情绪,在抚顺城外“营地”的半个月非人待遇,几乎榨干了他的体力,但此刻,他必须撑起大金的尊严。他缓缓挺直了腰杆,抬手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
两名身着铁甲、眼神锐利的禁卫军士兵一左一右,“陪同”着他迈过高高的门槛,踏入这座临时行在的主殿。
他低垂着眼帘,目光却扫过殿内的梁柱、阶下的大臣,最后落在龙椅上那道明黄身影上,心中默数着步数,直至站定在殿中丹墀之下。
殿内光线略显晦暗,却更显威严肃穆。两侧侍立的文武官员目光如炬,无声地施加着巨大的压力。
御阶之上,那位年轻的大明皇帝朱由校端坐于龙椅之中,身姿并未刻意挺直,却自然流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朱由校只是穿了一身玄色常服,但金线绣出的龙纹在昏暗光线下隐隐流动,反而更添几分深不可测。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黄台吉身上,无喜无怒,却让黄台吉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这就是大明的皇帝?如此年轻…但这份沉稳气度,似乎非父汗所料的莽撞少年,黄台吉心头一紧。
但他旋即压下疑虑,想起父汗的嘱托和后金现在濒临断粮的困境,只能硬着头皮,行此险招,冀望于明朝皇帝的表象之下,仍隐藏着年轻人固有的冲动与虚荣。
万历皇帝的龙袍
他依照礼节,微微躬身,既不全礼示弱,也不全然无礼授人以柄,他微微扬着下巴,然后用略显沙哑却刻意带着一份挑衅:
“大金国汗王特使,爱新觉罗·黄台吉,见过大明皇帝陛下。”
“放肆!”旁边的太监刘若愚厉声呵斥,“见陛下圣容,安敢不垂首恭立!”
黄台吉却不为所动,反而轻笑一声:
“若陛下觉得礼仪不满,大可以现在就斩了我——只是不知史笔如铁,将来会如何记载,大明皇帝竟无容一使臣完语之量?恐于陛下圣德有损。”
朱由校眼中寒光一闪,并未立刻发作,只是淡淡道:
“大金?朕只知有建州卫,何来什么大金?努尔哈赤是自知罪孽深重,派你来乞降的吗?”
“陛下此言谬矣。”黄台吉立刻接口,语气转为一股豪情,“自我父汗起兵以来,整合女真诸部,破叶赫,败九部联军,于萨尔浒大破明军四路围剿,南下轻取开原、铁岭、抚顺,雄踞辽东,带甲之士逾十万!
去岁沈阳之战,不过小挫,岂能定论全局?这半年来,我大金秣马厉兵,实力更胜往昔!”
他稍作停顿,观察着朱由校的反应,继续循循善诱:
“大汗此次遣外臣前来,实为辽东苍生计,不忍见生灵涂炭。愿效仿古之澶渊旧例,与大明约为兄弟之国,划界而治,永息干戈。大明为兄,大金为弟,我父汗愿向陛下称臣纳贡,岁贡良马千匹,貂皮人参无算。
只需陛下承认我大金之国号与地位开放边市,则辽东可享太平矣……”
一旁的孙承宗闻言,出列嗤笑,声音洪亮:“荒谬绝伦!蕞尔小邦,民不过数十万,地不过一隅,败军之将,竟敢妄称兄弟之国,与我大明平起平坐?尔等也配?”
黄台吉立刻反唇相讥:“孙大人所言,仍是囿于陈腐之见!国之强弱,岂独以疆域人口论?昔年蒙古铁木真亦起于微末!我大金虽小,然上下一心,将士用命,人人敢战!
萨尔浒之战,尔等四路大军,数十万之众,旌旗蔽日,不也曾被我一战击溃,狼狈奔逃?可见兵在精,不在多!将在谋,更在勇!”
“你!”孙承宗作势愠怒。
朱由校抬手,止住了孙承宗的话头。他脸上似乎被气笑了,带着一种少年天子特有的、被冒犯了的傲慢与不耐烦:
“好,好一个兵在精不在多!黄台吉,你的胆子不小,嘴皮子也利索。那你今日来,就是来跟朕炫耀你爹那点‘功绩’的?”
这正是黄台吉要的效果,他趁热打铁,继续说道:
“我大金可汗听闻陛下年轻气盛,总想着效仿成祖扫北、宣宗平叛,建立不世之功。而我大金也不惧一战,愿与陛下约定战场,一决雌雄!胜者王,败者寇,倒也痛快!
岂不闻‘惟怯懦者方乞降,真豪杰必决战’?莫非陛下惧我八旗锐气,不敢应战?”
朱由校听着,心中冷笑,已然完全明白了对方的算计。激将法?想利用朕年轻气盛,引诱朕到你们选定的战场,利用地利抵消朕的火炮之利,为他们搏一线生机?
但他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朕想要的?毕其功于一役,将建奴主力诱出,一举歼灭!也好,朕便陪你演这场戏。
此言一出,殿内群臣顿时哗然!熊廷弼立刻一步踏出,声色俱厉,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陛下!此乃建奴穷途末路之下,行险使诈之激将法!万不可中计!其目的绝非决战,实为诱我主力于其预设之险地,以地利抵消我火炮之利!且大军调度,粮草转运,弹药补给,非旬日可功,仓促决战,后勤不继,正中其下怀!请陛下明察!”
几位大臣也纷纷出言附和:“陛下,建奴分明是粮草不济,欲绝境一搏,切不可轻信!”
黄台吉听着明朝大臣们“情真意切”、“有理有据”的劝谏,心中反而大定,狂喜几乎难以抑制。
对!就这样!越是劝阻,这年轻皇帝为了证明他的权威、勇气和独断,越会反其道而行!
果然,御座上的朱由校似乎被黄台吉的“狂言”和大臣们的“絮叨”弄得有些“烦躁”。
他猛地一挥手,打断了群臣的劝谏,脸上露出一丝属于少年人的“狂傲”与“被轻视的愤怒”。
“够了!”朱由校声音陡然提高,压过了所有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