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却面露难色,搓着手道:“三爷,不是老朽推脱。海关新令,所有出海船只,必须凭‘出海勘合’和登记在册的船照,接受检查方能放行。
“咱们这铺子没有出海资质,如今港口管控森严,私船根本就出不去港口啊。”
“什么!”郑芝豹心头一沉,咬牙道,“不管用什么办法!哪怕将这铺子这些年积攒的银子全都拿出来打点,买通关节,或者雇亡命之徒用小艇送我出去!无论如何,今夜我必须……”
“无论如何都必须干什么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砰”的一声巨响,雅间的门被人一脚猛地踹开,木屑纷飞!
一个身穿飞鱼便服、腰挎绣春刀,神色冷峻的汉子当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五六名身着便装却气势精悍的属下,瞬间堵住了门口和窗口。
来人正是锦衣卫派驻福建的千户,任旭。
他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锐利的目光落在郑芝豹身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我是该叫你郑芝豹呢?还是该称你一声……‘三爷’?”
郑芝豹浑身剧震,瞳孔骤缩,第一个反应是怒视向一旁的老掌柜,以为是他出卖了自己。
然而,可当他看到郑掌柜脸色惨白、眼神中满是惊恐与愧疚时,心中顿时了然。
要么是自己上岸时就被盯上了,要么是这处联络点早已暴露,而自己,不过是自投罗网!
一股绝望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但随即被更强烈的凶性取代。
事已至此,再无侥幸可言。郑芝豹眼神一狠,心中暗道:“今日怕是难逃此劫了!但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副谄媚的笑脸,对着为首的锦衣卫千户任旭拱手道:“大人说笑了,小人名叫王轩,只是往来月港做些小生意的商人,哪里是什么郑芝豹?大人想必是认错人了。”
说着,他一边赔笑,一边伸手似乎要去解腰间的钱袋,“些许茶敬,不成敬意,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话音未落,他递出钱袋的手猛地一扬,一片白色粉末直扑任旭面门!
同时身体如狸猫般向左疾窜,手中赫然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尺长短刃,直冲任旭而去!
“早防着你呢!”任旭反应极快,在郑芝豹扬手的瞬间已侧步闪避,同时厉喝:“跪地伏法,可免一死!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狗官!我跪你大爷!”郑芝豹厉声大骂,他知道今日绝无幸理,唯有拼死一搏。
短刃疾刺,那名锦衣卫总旗挥刀格挡,“铛”的一声,火星四溅。
郑芝豹武艺不俗,悍不畏死,借着冲劲撞入对方怀中,竟在电光石火间反手扣住了这名总旗的脖颈,短刃横架其上,将其挟为人质!
“都别动!让开!否则我宰了他!”郑芝豹背靠墙壁,面目狰狞地吼道。
任旭和其余锦衣卫果然投鼠忌器,攻势一缓。
然而,令郑芝豹万万没想到的是,被他挟持的这名锦衣卫总旗,年纪虽轻,眼中却毫无惧色,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绝。
就在郑芝豹注意力稍稍分散,喝令众人退开的刹那,这名总旗猛然用后脑狠撞郑芝豹面门,同时被反剪的右手竟从怀中摸出一把三寸余长的锋利匕首,看也不看,反手就向郑芝豹的腹部位置狠狠刺去!
郑芝豹猝不及防,面门被撞,眼前金星乱冒,腹部更是一凉,剧痛传来!他下意识地手臂用力一划!
“噗嗤!”“呃啊!”
短刃割开了总旗的颈侧,鲜血狂喷;而匕首也深深刺入了郑芝豹的右腹。
总旗身体软倒,鲜血迅速染红地面,眼看是不活了。
郑芝豹踉跄后退,捂住鲜血汩汩流出的伤口,脸色惨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帮朝廷鹰犬,竟连一个普通总旗都如此悍不畏死?
“丁征!”任旭目眦欲裂,亲眼目睹属下殉职,怒火瞬间烧尽了理智,
“好贼子!敢杀我锦衣卫兄弟!给我拿下,要活的!老子要让他尝遍诏狱三十六道手段!”
“杀!”其余锦衣卫红了眼睛,再无顾忌,刀光如雪,从四面八方攻向重伤的郑芝豹。
郑芝豹虽勇猛,却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且腹部受伤,动作渐渐迟缓。
他知道自己再无生机,状若疯虎的挥舞短刃拼命抵挡,又伤了两名锦衣卫,但自己身上也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终于,他力气耗尽,被一脚踢中膝弯,跪倒在地,几把绣春刀同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郑芝豹抬起头,满脸血污,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丝嘲弄。
他死死盯着任旭,用尽最后力气,嘶声道:“海……上……的兄弟……会……给我……”话未说完,他猛地一咬牙关!
任旭脸色一变:“卸他下巴!”
却已迟了半秒,只见郑芝豹嘴角溢出一缕黑血,眼神迅速涣散,身体软软歪倒。
临死前,他的嘴唇似乎无声地嚅动了两下,“大哥……三弟先走了……不能再替你……”
雅间内一片死寂,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弥漫。
任旭走上前,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蹲下身,轻轻合上总旗未曾瞑目的双眼,沉声道:“丁兄弟,好走。你的仇,兄弟们记下了。”
他站起身,声音冰冷如铁:“将王总旗的遗体好生收殓,送回卫所,厚恤其家。这个贼子……”他踢了踢郑芝豹的尸体,“也带回去,验明正身。”
“将这铺子里所有人,包括这个老掌柜,全部锁拿回去,分开严加审讯!凡是与海寇有牵连的,一个不许放过!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在月港的暗桩全部起出来!”
“是!大人!”众锦衣卫齐声应诺,迅速行动起来。
任旭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远处海天一色,隐约似乎还能望见水师舰队远去的帆影。他低声自语,又像是在告慰同袍:“海上的仗,就要打响了。陆上的魑魅,也休想逃脱。”
月港依旧喧嚣,但这小小的杂货铺里发生的一切,却似一块投入汹涌暗流的石子,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在海上降临。
而厦门外海,大明水师的舰队已扬帆起航,朝着澎湖的方向驶去,靖海疆、驱外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