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末。
    丁岁安拎着油条赶到赤佬巷时,老丁独自一人坐在院内,石桌上一碗清水、手里握着一颗冷馒头。
    “大早上的,你怎么来了?”
    “吃这个~”
    丁岁安将油条放在石桌上,却道:“爹,今天休沐一日吧。”
    老丁听到儿子这奇怪要求,既没露出疑惑表情,也没问为什么,继续不紧不慢的啃着他的馒头。
    “爹,云虚道长在天中这么久了,您好歹尽一下地主之谊吧?干脆今日带着她在天中转一转,夜里就别回来了.”
    说话间,小丁从腰间摸出一个铜牌递了过去,笑嘻嘻道:“喏,云来客栈三楼观景大套房”
    你看看,这儿子当的多贴心。
    房都给开好了
    “你不用管我。”
    老丁却只垂目瞧了一眼那铜牌,并不打算领情。
    丁岁安就知道老爹不会轻易听劝,便稍稍透露了点消息,“爹,今晚翼虎军不太平.”
    老丁如今担任着翼虎军丙营指挥,以他从不愿沾惹麻烦沾惹麻烦的性子,丁岁安觉着自己点上这么一句,他应该会改变主意。
    却不料,这回老丁直接道:“你忙你的,我也有我的事要做。”
    嘶.
    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丁已经知道了?并且还参与其中了?
    听他的话意思,好像和小丁还身处同一阵营?
    “爹,你都知道些什么?”
    丁岁安惊疑不定,低声问了一句。
    老丁捏着一根油条送入口中,只道:“你知道的,你爹我都知道。”
    “.”
    丁岁安望着老丁那淡定模样,总觉着,老丁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午后,未时末。
    兴国公主府后花园。
    初夏时节,微风不燥、阳光正好。
    园中百花竞放,姹紫嫣红,馥郁的芬芳萦绕在空气里,沁人心脾。
    假山玲珑,曲水流觞,正是一年中园景最是绚烂迷人的时节。
    林寒酥步履从容,边走边向两小只介绍道:“公主府这处园子,处处用心,外人轻易不得见,你们俩也算有眼福了。”
    说罢,回头一瞧。
    原本跟在后头的两小只却少了一个.软儿依旧乖乖跟在她后头,就连好奇张望的眼神都显得小心翼翼,明显还有些紧张。
    但另一只.林寒酥眼神一阵睃巡,最终在十几步外的池塘边看见朝颜的身影。
    她半蹲半趴在岸边,狭长狐眼直勾勾盯着池塘内悠然自得的锦鲤
    一旁的宫女似是想劝又怕冒犯了客人,似是想笑又不敢、紧抿嘴角。
    林寒酥不由低斥了一声,“朝颜,你在做什么!”
    朝颜闻声回头,非但没有难为情,反倒哧溜一声吸了一下口水,指着水中的鱼儿道:“姐姐,这池子里锦鲤好肥啊!咱能捞两条来吃么?”
    这次,随行宫女终于没忍住,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
    林寒酥倍感丢人,忙道:“那不是吃的!快过来。”
    “哦~”
    “待会见了殿下,须得谨记礼仪。”林寒酥微微正色,耐着性子教导道:“殿下问话,需清晰作答,若不知如何回答,便坦言不知,切忌胡言乱语。行礼时,姿势要端正,动作要舒缓,不可毛躁。”
    说着,还轻轻示范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
    “我会我会~”
    朝颜急吼吼来了个屈膝敛衽,像是急着出门玩耍、应付家长的小孩。
    倒是软儿,认认真真模仿着林寒酥的动作,生怕有丝毫差错,还不忘小声向林寒酥请教道:“姐姐,是这样么”
    还是软儿乖巧!
    林寒酥上前一步,帮软儿稍稍理了一下衣襟,柔声道:“无需过分紧张。殿下虽位尊,却并非不近人情之人。你只当是来拜见一位敬重的长辈,持礼守节,言行得体便好。”
    正此时,一名内官走到近前,“王妃,殿下请您带两位小娘前往望秋殿.”
    “.”
    刚刚放松了一点的阮软闻言,登时又紧张了起来,连忙在心中默念‘得体便好,得体便好’
    林寒酥最后又嘱咐了两句,带着两小只跟随内官穿过几重回廊,望秋殿便出现在了眼前。
    殿门敞开,内里光线略暗,更显深邃。
    步入殿中,一股淡淡的、宁神的熏香气息萦绕鼻尖。
    兴国公主端坐于凤座之上,一身常服,虽未盛装,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雍容气度。
    她眉眼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仿佛刚处理完繁重政务,但目光扫来时,依旧清明锐利,带着洞悉人心的柔和压迫感。
    林寒酥上前一步,敛衽行礼:“臣妾携两位小妹,拜见殿下。”
    朝颜和软儿连忙跟着行礼。
    兴国的目光柔和地落在两小只身上,温声道:“都起来吧,不必多礼。近前来,让本宫瞧瞧。”
    两人依言上前。
    兴国先看向朝颜.后者也是胆大,正四处好奇张望,察觉兴国看向自己时,非但没有垂眸低头,反而对视了几息后,朝兴国咧嘴嘿嘿一笑。
    一旁,一直留意着她俩的林寒酥,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今晚京中不会安稳,殿下让她带两小只来公主府做客,实则是为了避免出现意外。
    林寒酥感动于殿下的周全、爱护,却也担心小狐狸失礼,惹殿下不快。
    还好,兴国并未在意,反而对朝颜傻兮兮的憨笑回应了一个微笑。
    随后,兴国目光转向明显紧绷的软儿,“你叫什么名字?”
    软儿心头一紧,脑子里全是林寒酥方才‘言行得体’的嘱咐,慌忙屈膝,脱口而出:“回、回殿下,我叫阮得体~”
    “.”
    殿内安静了一瞬。
    林寒酥不忍直视.尴尬的扣紧了脚趾头。
    替软儿尬的。
    软儿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霎时间从脸颊红到了耳根,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快速氤氲起了水雾,一副被自己蠢哭了的样子,“不,不是,殿下,我叫,叫阮软.”
    不想,端坐于上的兴国公主轻笑起来,眉眼间的疲惫似乎都驱散了不少,“阮软.道德经有言:‘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刚易折,柔易屈,唯此柔软,乃蕴韧劲,内含仁心,外显温文嗯,好名字。”
    兴国眼中笑意未褪,语气愈发温和,带着明显的安抚,“莫要紧张。本宫记得,你父亲阮国藩,早年时曾在公主府任过侍卫,虽后来脱离军伍,谋了别的营生,但说起来,阮软也不算外人。”
    听到父亲的名字,又听闻殿下竟还记得他,软儿心中的紧张顿时消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受宠若惊的暖意。
    她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了头。
    兴国见她模样娇俏可爱,便抬手从发髻上取下一支做工精巧、缀着细碎珍珠的嵌玉凤头金簪,遥遥递来,“初次见面,这支簪子便予你了,望你日后常保这份纯真。”
    软儿有些迷茫,不知该如何处理当下情形,下意识看向了林寒酥。
    那边,自有内官上前接了簪子,走向软儿,双手奉上。
    林寒酥见她仍怔怔看着自己、不知所措,忙低声道:“软儿,还不快谢过殿下赏赐。”
    “哦哦.阮软谢殿下赏赐.”
    不知不觉间,她已彻底放松下来。
    王妃姐姐说的不错呀殿下确实很和蔼,就像,就像一个慈爱长辈。
    但她得了赏,旁边那位却吃味了。
    朝颜眼见软儿得了漂亮簪子,便眼巴巴的望着了兴国,那直勾勾的小眼神,像极了讨食的小兽。
    意思很明显殿下,殿下,看我看我,您是不是把我忘了呀?
    兴国被她这毫不扭捏作态的模样逗的开怀,故意装糊涂道:“你看着本宫作甚?”
    朝颜嘟着嘴,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似得,“殿下,没有我的么?”
    “呵呵呵”
    兴国忽地笑出了声,抬手在发髻间摸了摸,才想起今晨只带了一只簪子,便从腕上褪下一对赤金缠丝镯子,递了过去:“你这小丫头,倒是实在,这对镯子便给你戴着玩吧。”
    朝颜立刻眉开眼笑,也不等内官上前替她取来,径直走了过去。
    躬立兴国身后的何公公,身形一凛,双脚微错面带笑容的兴国虽背对着他,却抬手向下虚虚一按,示意不必紧张。
    何公公这才任由她走到了凤座前。
    朝颜喜滋滋接了那对赤金缠丝镯子,当场戴上,左看右看一脸欣喜。
    回身前,还不忘笨拙的趴在地上、撅着小屁股道:“谢殿下赏赐~”
    “起来吧~”
    兴国目光在两个性格迥异却同样鲜活的小娘身上来回转了一圈,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殿内原本略显沉凝的气氛,也变得轻松活络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