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初。
公主府西花厅。
兴国公主借今日之机,宴请天中贵妇。
林扶摇和姜妧坐在角落,前者说半个时辰前儿子的莽撞表现,犹自后怕不已。
“差点给我家招来大祸,那是他能多嘴的地方么?”
林扶摇声音不大,却怒意昂然。
若非因为男女有别,姜轩被安排在东花厅等待就席,只怕已挨上打了。
“母亲,您想让轩儿被人看得起,您便先要看得起他。”
姜妧却似乎有不同意见,林扶摇诧异的看了神色平静的女儿一眼,“什么意思?”
“殿下向在座众人征询意见,轩儿为何不能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
林扶摇也说不出理由,只是骨子自认矮人一等的心态作祟。
姜妧却又道:“依女儿所见,轩儿不但说的好,还说到了殿下心坎里!”
林扶摇有点不自信了,声音也软了下来,“那你给娘娘说说”
“轩儿和兄长交好,天中衙内皆知。今日之事,他出头给兄长争,是本分!”
姜妧顿了顿,稍稍有些不自然道:“兄长也是人,他怎会不希望未来.未来家人时刻心里念着他?”
“嗯?”
林扶摇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女儿是说,若两人以后成就好事,丁岁安当然希望姜轩这个小舅子该为他争取利益的时候也能勇敢站出来。
而非一个只会惹麻烦、让姐夫到处擦屁股的小舅子。
姜妧有些羞意,快速略过这个话题,继续道:“再者,殿下不想用临平郡王,便是怕事件继续扩大。兄长没有根基,殿下自然愿意用。”
“妧儿,你比为娘懂得多,以后遇事你多给娘讲讲你父王就常骂我蠢。”
林扶摇说这话时,自卑到了骨头里。
姜妧听得心头一酸,正想安慰母亲,西花厅内却忽然响起一片纷杂热络的寒暄。
“见过王妃~”
“王妃安好。”
“数日不见王妃,气色愈发好了,这身云锦裳真是衬您”
林扶摇和姜妧一起转头,只见一身宫装、仪态万方的林寒酥苏含笑步入厅内。
所过之处,贵妇们纷纷起身见礼。
林寒酥从容应对,言笑晏晏,俨然是众人瞩目的中心。
当然,这份敬意,全赖她背后的兴国公主。
林扶摇站在角落里,望着妹妹身旁光景,不免更生失落。
同是林家女,际遇已是云泥之差
正自艾自怜之际,林寒酥与众人略作寒暄,目光睃巡一番,随后落在了她这个不起眼的角落,款步而来。
“姐姐,原来你在此处,倒让我好找。”
“王妃~”
林扶摇察觉满厅目光都看了过来,既自得,又有些羞愧,低声道:“王妃在外,唤我名字就成,莫喊姐姐,被人听了去.”
“呵呵呵~姐姐说的哪里话,你我乃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我不唤你姐姐唤你什么?”
以前的林寒酥,在兰阳朝不保夕,自然没余力照顾自家姐妹。
但现在,她初步有了这种资格。
这番话,瞬间让林扶摇红了眼睛。
林寒酥却又刻意提高了些音量,“殿下有请。”
“啊?”
“殿下说,想与姐姐说说话,特意让我来请姐姐过去一叙。”
林扶摇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林寒酥挽上了她的手臂,引着人往后室走去,她才恍然回神,受宠若惊道:“殿下召召我?”
“是呀,我还能骗你不成?”
说罢,林寒酥回头对姜妧微微一笑,“妧儿,你自己待一会儿,小姨母和你母亲去陪殿下说说话。你若无聊,便去花园转转,朝颜和软儿她们应该也在那处”
“是。”
姜妧抿嘴,朝小姨母甜甜一笑。
她自然能瞧出,小姨母这是故意选了这个场合为母亲撑腰.
心下愈发感激小姨母,但想起小姨母的命运,不由无声一叹。
小姨母容貌、才情、手腕皆是上上之选,偏偏姻缘路上坎坷。
早年所遇非人,差点丢了性命后来虽然脱离牢笼,但国朝礼法森严,从无王妃再嫁先例。
小姨母这般年轻,往后漫长岁月,怕是只能守着尊荣、孤独终来了。
想到此处,姜妧暗暗想到.待她日后成婚、小姨母年迈之后,能不能接来家中赡养?
这念头一起,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丁岁安。
兄长在小姨母府中当过差,有这个情份,他应当会同意的吧?
心里默默盘算着,不知不觉走进了公主府后花园。
府内花园经过精心打理,奇花异草争妍斗艳,蝶舞蜂喧。
微风拂过,带来阵阵馥郁芬芳。
心情不错的姜妧信步走到一丛开得正盛的绣球花前,见其中一朵粉白花团尤为娇艳,不由微微俯身,凑近细嗅清雅花香。
“表姐~”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呼喊。
姜妧动作一顿,直起身,回头望去身后数丈外,一身榴红绡金裙余睿妍带着一名侍女正缓缓走来。
看样子,她是故意跟着姜妧进了后花园。
“表妹安好~”
姜妧微微屈膝万福,余睿妍却并不回礼,只淡淡一笑,迈步上前。
“表姐好兴致~”
她并不看姜妧,目光落在花圃内,看向花丛下一根瘦弱杂草,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低笑道:“想不到,我大吴一等一的公主府贵地花圃内,竟也混进了不入流的东西。”
说着,抬手一指,指向那根小草,“野种就是好活.却要与名卉争养料。绿绒,帮我把它拔了,看着心烦。”
“是。”
侍女绿绒俯身拔掉了小草。
她大约清楚余睿妍方才那番含沙射影‘野种、与名卉争养料’说的是谁,还挑衅一般的将小草向姜妧展示了一下。
余睿妍转向姜妧,眼波流转,笑意盈盈,“表姐你说,这东西是不是不自量力?再如何搔首弄姿、引人注意,也不过是,任人随手拔除的命罢了。”
姜妧睫羽微颤,并未看向那杂草,只平静迎上余睿妍的目光,声音轻柔似羽:“草木无心,但知向阳而生,是名卉还是杂草,不过因人一言而定。倒是这园中泥土.最是公道。谁能扎下根去,谁才真正算作园中之物。”
余睿妍见她丝毫没有动怒的迹象,往前逼了一步,索性道:“姜妧,这里没有旁人,我便直接与你说了。你以为昨夜帮小爵爷缝了衣裳,便是赢了么?野种便是野种,杂草便是杂草有些东西,生来就不属于你,痴心妄想,只会自取其辱。”
一阵微风吹过,姜妧理了理飞扬青丝,仿似才知道她的意图般,惊讶道:“表妹,你竟然心属小爵爷?既然如此,那你就该去找他说,你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难道是因为他看不上你么?”
“.”
想要激怒姜妧的余睿妍,反倒自己先有了怒气。
片刻后,她却又重新冷静了下来,只见她稍一抬手,便将姜妧方才细嗅的绣球花折断捏在了手中,笑道:“表姐眼中珍视、不敢轻折的花儿,在我眼里,不名一文。”
说话间,纤指将锦绣花团上花瓣一瓣瓣揪下,“不过一个军户子,侥幸得了封赏而已我要他,不过是因为不想让他要你。表姐,你一个外室女,该找名贩夫走卒、落魄书生。天中城的青年才俊,从来都不该是你这等身份可以妄想的”
姜妧自始至终都没有动怒,但听到余睿妍说丁岁安时,情绪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呵呵,侥幸?若封爵仅靠侥幸便可得,你父、你兄为何不去侥幸一个爵位?还偏要靠四处联姻来稳固你家声望?”
“放肆!”
余睿妍最自傲的便是家世,当场破防,扬手一巴掌朝姜妧打来。
姜妧后退一步躲过,但余睿妍那贴身侍女好像不是第一回遇到这种事了,抢先一步,张臂箍住了姜妧,“娘子,我捉住她了!”
余睿妍再上一步,右手高高扬起尽管姜妧不住弹腾,但那绿绒明显比她大了一圈,怎也挣脱不开。
可下一刻,余睿妍的头上,忽地从后方出现一只小手,直接抓住了她的发髻。
发力一拽。
余睿妍猛地往后一仰,身体不由自主反弓后折。
一个小拳头由上而下,快速接近。
‘咚~’
余睿妍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脸上先挨了一拳.
谁这么不讲理?
竟打女人!还打女人的脸!
“你奶奶个腿儿,敢欺负妧儿!软儿,电她!”
听声音,也是个女人。
女人打女人,那没事了
‘咚~’
又是一粉拳。
“朝颜,你别把人打坏了~”
“你懂什么!相公说,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对待朋友要像春天一样温暖!打她个满脸桃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