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敢拦我们的车?!难道你们不清楚这些物资是送往前线的么?”
    苏尔坦中校站在军用卡车前,脸色铁青。
    他护送着这批前线急需的医疗物资和备用零件,却被一队隶属于当地政府的国民警卫队拦在了临时设立的检查站中。
    “只是例行检查,中校阁下。”
    带队的上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现在局势紧张,我们必须确保所有物资安全,需要开箱验货,仔细清点。”
    一旁的法塔赫少校赶紧上前,熟练地塞过去一包钞票,低声道:“兄弟行个方便,前线等着救命呢,耽误不起。”
    上尉收下了钞票,却丝毫没有放行的意思:“这是亚西尔亲王亲自下达的命令,所有物资都必须严格盘查,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只能让各位在多等几天了。”
    亚西尔亲王隶属其他兄弟派系,是坚定的保守派成员。
    苏尔坦瞬间明白了,这些地方上的势力,看到利雅得风起云涌,就想趁机扣下些物资,但又不敢明抢,只能用这种下作手段拖延刁难。
    别说多等几天,就是几个小时,那都是延误军机!
    怪不得自己弟弟看不上这些亲戚,简直就是一群虫豸!
    怒火一下子冲上了苏尔坦的头顶,他推开还想周旋的法塔赫少校,走到那个上尉面前,一字一句道:“如果我要是非走不可呢?”
    “那您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带队的上尉一招手,周围立刻响起一阵上膛的声音。
    苏尔坦昂然不惧,他用自己的胸膛顶上了上尉的枪口,接着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冷冷说道:“你们都听好了,我叫苏尔坦·本·穆罕穆德·本·阿卜杜勒阿齐兹·阿勒沙特,我的弟弟是阿拉伯盟军司令阿米尔中将,我的父亲是利雅得埃米尔(最高行政长官)兼国防部长。
    你想查我们?可以!但你今天要么开枪打死我,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要么,现在就给我把路让开!你自己选!”
    法塔赫少校看着此时怒火喷张的苏尔坦,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这还是他第一回看见自己那个温和的长官发这么大的火。
    此刻,对方的身上似乎也有了他弟弟的影子。
    整个检查站瞬间鸦雀无声,听到这一长串名头后,上尉的脸上冷汗顿时滑了下来。
    双志的王子千千万,包括他自己也是,可现在他偏偏惹上了最不敢惹的那一位。
    他敢朝苏尔坦开枪么?
    那位阿米尔司令的亲哥哥?
    恐怕第二天自己的家族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就算是亚西尔亲王都救不了他!
    他身后的士兵们也面面相觑,不敢动弹。
    “我现在怀疑你是摩萨德的间谍!”
    苏尔坦一挥手:“法塔赫,带人给我把他们的枪都缴了!”
    法塔赫少校见状,立刻示意手下的部队上前,控制住了哨卡里的所有士兵。
    “长官,这些人该怎么办?”
    难道要送回后方接受审讯吗?
    法塔赫觉得还不如直接毙了他们。
    “把他们带上车,我弟弟一准儿缺士兵。”苏尔坦道:“他知道该怎么让这些人乖乖听话。”
    一听到要上前线,上尉顿时被吓得脸色惨白,他慌张道:“不能,你们不能”
    “要么上战场,要么枪毙。”苏尔坦瞥了他一眼。
    上尉立刻闭嘴了。
    在整理完物资,并将所有的路障拆毁后,法塔赫少校用无线电对整支队伍下达了继续前进的指令。
    于是卡车再次引擎轰鸣,朝着前线驶去。
    ————
    双志东部省,达曼市。
    伊德里斯挎着斜挎包推开家门,他刚走进屋子里,就听见收音机里正在播放国王遇刺的消息。
    “陛下于前日遇袭身受重伤,目前仍在全力救治中。王室呼吁全体国民保持冷静与团结,并为陛下的健康虔诚祈祷……”
    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而言,国王是个遥远而模糊的概念,甚至不如街头那些收管理费的、飞扬跋扈的警察更让人有真实感。
    但伊德里斯总听那个讲社会学的老师说,他们现在的国王是位多么多么伟大的人,在他的带领下双志开始与世界接轨;在他的带领下双志屡次击败了伊斯兰的宿敌锡安;在他的带领下,双志将在中东崛起
    可现在这个人说没就没了。
    按道理来说,应该像是天塌下来一样,而对于伊德里斯,却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感受。
    里屋传来爷爷的咳嗽声,紧接着伊德里斯的母亲端着水盆走了出来,见到自己的儿子,女人有些惊讶:“今天放学这么早?”
    “教我们社会学的老师被警察给抓走了。”
    伊德里斯放下挎包回答道:“校长一早上就出去了,说是给我们放一天假。”
    母亲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但眼神中却藏着担忧。
    伊德里斯走到自己的屋子里复习功课,隔壁爷爷的咳嗽声一直不停。
    这是由于早年间在石油工地干活,因为吸入了大量的石油粉尘和燃烧的废气,因而得上的尘肺病。
    可也正是爷爷的这份收入,让他们家过上了还算优渥的生活。
    而现在,伊德里斯的父亲和哥哥也都在石油公司上班,三代都是石油工人。
    即便工作辛苦,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他们的工作——尤其是那些外地来打工的,哈希姆的、拉华阿的,还有一些阿拉法特人。
    整个东部省有着双志九成以上的石油产能,在这里的人的生活多多少少都和石油挂钩。
    “又拖着工资”
    “真不知道上面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伊德里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紧接着家门被打开,一脸阴沉的父亲和哥哥下工回来,带着一身灰黑的污垢。
    见到自己的儿子,父亲顿时板起脸:“今天不是上课吗,你怎么逃学了?”
    “老师被带走了”伊德里斯将刚才和母亲说的理由重新又说了一遍。
    一旁的哥哥听完之后,插嘴道:“看来你们那个社会学老师多半应该回不来了。”
    “哈比提(亲爱的),工厂那边是出了什么事吗?”妻子见丈夫回来,忍不住问道。
    男人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领班的吉桑说,要预备战争,这个月的工资晚发几天!上面的人动动嘴皮子,就要让我们饿肚子!”
    “可不是么,上头的人只顾着他们自己和合众国的主子!”
    哥哥讥讽道:“这两天市里粮食的价格疯涨,大米、大麦小麦的价格几乎已经翻了两倍!好多商铺都被抢空了,有些人连一粒米都抢不到,可我亲眼看到,一车一车的蔬菜正在往合众国的军事基地里送!我估计那些合众国的老爷,仓库里的粮食已经堆得比山都高了!”
    发不出工资和缺少粮食是因为战争。
    向合众国谄媚、卑躬屈膝是因为进步派改革。
    民众很单纯,谁影响到他们正常的生活,他们就怨恨谁。
    就在这时,屋子里再次传来了爷爷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母亲转身回到屋子里,拿出一小沓第纳尔递给伊德里斯,嘱咐道:“去医院给你爷爷买点药,就要之前的那种,合众国进口的,能消炎镇咳!”
    伊德里斯听罢点了点头,拿起那些珍贵的第纳尔跑了出去,出门前他还听见母亲在他背后喊道:“如果看到有卖米的,顺便也买一些!”
    一路上,伊德里斯看到了超市门口排起的长队,货架上的东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街上也出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他们穿着传统穆斯林的长袍,高喊着“回归传统”、“拒绝西化”的口号。
    很快伊德里斯就来到了母亲跟他说的社区医院,这里同样挤满了人。
    等排到他的时候,护士却面无表情地告诉他:“没了,现在很多的西药都缺货,优先供给给了前线。”
    随后补充了一句:“不过你可以试试传统草药,或许更有用。”
    但伊德里斯眼尖,他看到了后面货架上爷爷需要的药:“那个不就是吗?”
    护士看着眼前的孩子,眼中露出不耐的神色:“你难道没听到我说的话吗?下一个!”
    伊德里斯愣在原地,直到看见后面的人掏出几倍的钱,才说动护士,买走了药。
    他捏着母亲给的那点第纳尔,远远不够。
    于是他失落地走出医院大门,此时刚好看见一群人拉着白色的条幅走过,上面写着:“摒弃西方毒药,回归真主赐予的自然疗法!”
    还有人拿着喇叭喊:“千万别吃!魔鬼的药片会让你绝育!”
    这时一个男人凑近伊德里斯,低声问:“你是出来买粮的吗?”
    伊德里斯茫然点头。
    对方塞给他一张票子:“来参加游行!为了双志的未来!结束后凭这个能买平价粮!”
    周围很多像伊德里斯一样的人在围观,但更多的人选择绕道而行,一些人家门窗紧闭,对街道上的喧嚣充耳不闻。
    伊德里斯捏着券正不知所措,突然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顷刻间,震耳的口号声和拥挤的人流将他吞没,他像片落叶被卷进洪流,只能随波逐流地向前挪动。
    他徒劳地伸出手,却迷失在人潮之中。
    ————
    几天后,一条重磅消息在双志首都利雅得轰然炸响。
    以瓦利德亲王为首的王公大臣们宣布成立【临时最高议会】,这一新机构实质上取代了原有内阁,并完全绕开了苏德里派系。
    作为发起者,姆尔塞德亲王在公开声明中庄重宣称:
    “依照我们神圣的传统与古老的治国原则,在国王陛下康健归来之前,我们谨以无比敬畏与忠诚之心,成立【临时最高议会】,暂摄国政。
    一旦国王陛下苏醒,临时最高议会将即刻解散,所有权力毫无保留地奉还于陛下御前。
    在此期间,议会一切运作皆严格遵循‘兄终弟及’的继承传统,以及集体决策的原则。
    由现任王储瓦利德亲王殿下领导,所有重大国策皆经由亲王会议多数表决通过,以确保政令之公正、决策之清明、权力之平衡。
    吾等愿承真主之谕,恪守职责,以透明、公正、忠诚之心,暂代国事,直至王权归来之日。”
    在声明公开之际,立刻有六个省做出了响应,撇去中立的麦地那省(圣地),相当于获得了双志半壁江山的支持。
    这简直与直接宣战分裂没什么两样。
    而苏德里派也是第一时间站出来响应了这一决定。
    只不过穆罕穆德亲王的回应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利雅得认同并支持成立一个临时性的治理架构,以确保国政平稳运行、权力有序过渡,这符合王国与人民的最高利益。
    在当前的特殊时期,国家的稳定与延续性高于一切。”
    苏德里派……竟然服软了?
    其他派系的亲王们喜出望外,这无疑是一场意义非凡的胜利。
    随着苏德里派表态加入【临时最高议会】,这场几乎撕裂双志的王权之争,似乎终于落下帷幕。
    而这种温和的妥协,也意味着苏德里派几乎失去了强行夺权的可能——除非沙姆斯国王能奇迹般再次站起来。
    赛马场的贵宾室里,姆尔塞德亲王正与其他兄弟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没想到穆罕穆德居然就这么放弃了,我还以为他会用更加激烈的手段反抗呢。”塔拉勒亲王有些遗憾。
    “你得先清楚你的对手是怎么样的人。”
    姆尔塞德亲王摇了摇头:“穆罕穆德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瞧瞧这些年苏德里派做出的成绩吧,军政改革、石油禁运、收购阿美石油公司股权、推行现代化几乎每一件大事都是他策划的。
    他唯一的弱点就是对这个国家存有责任,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国家走向分裂,或是坠入深渊。”
    姆尔塞德自己也不确定能走到哪一步,但他确信穆罕默德做不到——对方在某种意义上,早已是这个国家无冕的国王。
    “敬决心!”塔拉勒亲王举起咖啡杯。
    “敬决心!”众人齐声应和。
    虽然伊斯兰教禁止饮酒但举咖啡杯仍是一种普遍的代替选择,不论是婚礼、国家节日、商务会议等等,都有着类似的象征意义。
    “诸位,还没到我们彻底可以庆祝的时候。”
    姆尔塞德亲王开口道:“我们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扳倒苏德里派,而是为了阻止那些西方的思想腐化我们的国家,禁止那些自诩现代的物品流入国内,改变我们的生活!
    只要这一切还并未重回正轨,我们的战争就并未结束!”
    事实上,对在场多数亲王而言,他们的诉求,在苏德里派放弃独揽王权时便已基本达成。
    但姆尔塞德身为议会名义领袖,众人依旧出声附和。
    “接下来的征程,还需您引领我们前行。”姆尔塞德举杯朝向瓦利德亲王,笑容殷殷。
    瓦利德亲王脸上的皱纹笑得几乎能夹住苍蝇,连声应道:“是我们,我们!新议会既讲‘共同参与、平等协商’,凡事自当共议共决!”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朗声大笑。
    ————
    有人高兴,自然就有人忧愁。
    远在马斯尔的杜勒瓦总统,此刻就是满面愁容。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这种崩溃,源于一场惊天豪赌的彻底失败。
    双志国王遇刺外加国内政权分裂,直接联军后勤和士气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巨大灾难。
    而苏德里派的妥协,更是致命一击。
    这就意味着战争的最高指挥官,与他所效力的国家政权,在根本上已经出现了分歧。
    一个内部撕裂、后方失火的军队,怎么可能打赢一场现代战争?
    更让杜勒瓦总统心如刀绞的是,他派出的那支装甲师,此刻正在努克希尔陷入苦战,每一份战报都意味着他宝贵的兵力正在毫无意义地消耗。这不仅是军事上的巨大损失,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灾难。
    他仿佛已经看到,锡安的坦克将再次轰鸣着驶过边境,整个国家的安危都被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立刻让第二集团军阵线前移至伊斯梅利亚,小心锡安人对我们发起突袭。”
    现在杜勒瓦只能希望那个阿米尔能撑的久一点.
    “不好了!总统阁下,紧急军情!双志的部队,开始从加利利平原大规模撤军了!”
    杜勒瓦的手猛地一抖,纸张散落一地。
    联军失败了。
    一阵剧烈的绞痛猛地攥紧他的心脏,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角滚落。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旁歪倒,重重摔在地毯上。
    当天下午,马斯尔总统杜勒瓦因急性心脏病发作,被紧急送往陆军总医院抢救,病情尚不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