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钱正回到了那座他离开了一年的国公府。
府邸依旧是原来的样子,朱红的大门,威严的石狮。
只是门上的匾额,重新换上了“镇西国公府”五个烫金大字。
他推开门,院子里静悄悄的。
一年未见,院中的那棵老槐树。
叶子黄了又绿,绿了又黄,似乎比从前更加粗壮了。
“夫君!”
一个带着哭腔的呼唤声,从正堂传来。
钱正的妻子,那个在他出征时总会为他默默收拾行囊,在他归来时总会第一时间递上热茶的女人。
提着裙角,跌跌撞撞地从屋里跑了出来。
她扑进他的怀里,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膛。
压抑了一年的委屈、思念与担惊受怕。
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钱正笨拙地拍着妻子的后背。
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男人,此刻却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女人。
他只是任由她哭着。
感受着这久违的,家的温暖。
“爹……爹?”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妻子身后传来。
钱正低头看去,只见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正抓着母亲的衣角。
探出半个小脑袋,用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
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他这个“陌生人”。
这是他的儿子,钱安。
他离开家时。
这孩子还在襁褓之中,只会咿咿呀呀。
钱正的心,猛地被刺了一下。
他松开妻子,蹲下身。
想要抱抱自己的儿子。
“安儿,过来,让爹抱抱。”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然而,那孩子却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随后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说什么也不肯出来。
“坏人!你是坏人!我不要你抱!”
童言无忌,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地扎进了钱正的心里。
他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这位刚刚官复原职,即将统帅六万大军出征北蛮的镇西国公。
在这一刻,竟被自己亲生儿子的哭声,击得溃不成军。
就在这时,府门外传来一阵粗豪的大笑声,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温情。
“哈哈哈!俺就知道老钱你回来了!俺的鼻子,隔着八条街都能闻到你家饭菜的香味!”
人未到,声先至。
李虎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如同炸雷般在院中响起。
紧接着,张豹、凌仓、赖小五等一众武将。
勾肩搭背,大笑着闯了进来。
他们一个个风尘仆仆,脸上带着远航归来的疲惫。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老钱!”
张豹一个箭步冲上来。
给了钱正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力气大得差点把他的骨头给勒断。
“你小子!可算回来了!他娘的,俺们在澳洲那鬼地方啃袋鼠肉的时候,天天都在念叨你!”
“就是!”
赖小五也红着眼圈凑了上来,“俺们从非洲回来,一进城就听说你被罚去守墓了,当时就想带兄弟们去劫了墓园,把你给救出来!”
“可不是嘛!还是夏侯军师拦着,说陛下自有深意,让咱们别去添乱。俺们这才忍住了!”
李虎瓮声瓮气地说道,说着说着。
这个七尺高的壮汉,眼眶竟也红了。
看着这群一个个争先恐后,说着胡话的老兄弟。
钱正心中的那点伤感,瞬间被一股滚烫的暖流冲散。
他用力地捶了张豹的后背一拳,笑骂道:“行了行了!都他娘的别在这儿煽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俺死了呢!”
“呸呸呸!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浑话!”
“对对对!该罚!罚酒三杯!”
“三杯哪够!至少三大坛!”
一群加起来快三百岁的老爷们,就这么在院子里。
像一群毛头小子一样,笑着,闹着。
最后,不知是谁先起的头。
竟抱在一起,哭得像个孩子。
他们哭的,是这一年来的担惊受怕。
哭的,是那份差点失去,又失而复得的兄弟情义。
更是哭的,那份劫后余生,重获新生的无边喜悦。
当晚,钱正府上,大排筵宴。
酒,是宫里御赐的百年陈酿。
肉,是从澳洲运回来的顶级和牛。
一群只懂得用酒碗交流感情的武夫。
推杯换盏,喝得天昏地暗。
酒酣耳热之际,众人得知钱正即将挂帅出征北蛮。
而另一位年轻将领韩彻,也将率领一支大军。
远征那片被陛下命名为“美洲”的新大陆。
一时间,席间的气氛。
从重逢的喜悦,瞬间转变为出征前的豪情万丈。
“他娘的!好事都让你们赶上了!”
李虎喝得满脸通红,一拍桌子,满脸的羡慕嫉妒恨,“俺也想去!北蛮的娘们,听说个个都烈得很!”
“滚你娘的蛋!”
张豹一脚踹了过去,“陛下让你守着京城,你就给俺老老实实地守着!再敢动歪心思,信不信俺回来削了你!”
“来来来!不说那些丧气话!”
凌仓举起酒碗,站了起来,“今日,咱们不醉不归!为老钱贺!为韩彻那小子贺!也为咱们大楚,贺!”
“为大楚贺!”
“干!”
十几个酒碗重重地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烈酒入喉,烧得胸膛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那晚,他们都喝得酩酊大醉。
东倒西歪地躺在院子里,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喊着“杀”和“干”。
钱正也醉了。
他靠在老槐树下,看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
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知道,属于他们这些武夫的时代,还没有过去。
在陛下的心中,他们依旧是那把最锋利的,为帝国开疆拓土的刀!
只要这天下,还有未被征服的土地。
他们,就永远不会生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