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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三人行

    林见烟担心行踪过于张扬,甫一入院,便先将怀中宫灯的火光调得暗了。

    随着灯中那团乳白火焰逐渐转小,本就阴森的庭院,便愈发显得鬼气森森,仿佛连月色也随之黯淡了几分。

    她下意识地便往那株歪脖子老槐瞥了一眼。

    虽知那挂满心脏的可怖景象不过是神通所见之虚妄,然则依旧教她心有余悸,忍不住便要再确认一番,那枝丫之上,是否当真干净。

    树影婆娑,并无异状。

    她这才稍稍心安,提起一口气,便小心翼翼的朝着那尚透着些许昏黄烛火的柴房,悄然挪去。

    行得近了,忽听得房内似有人声传来。

    她心头一凛,连忙屏息敛气,侧耳细听,只听得一个少年的声音,正是那陆掌柜的。

    “……楚公子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林见烟微微一怔,一个念头于心头划过:“原来那位风流倜傥的俏公子,竟也在此处。”

    她心中暗忖:“想来也是,他二人瞧来交情匪浅,这位楚公子于深夜探望,关心陆掌柜的伤势,倒也合乎情理。”

    然则自己此刻再去,岂非成了打搅?

    她心中这般想着,便欲悄然退去。

    哪知她身形方动,忽又听得那位楚公子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自房内传来:

    “回头我再与你好好分说。眼下,陆兄且屏气凝神,我准备要进去了。”

    林见烟那已然迈出的步子,登时便僵在了半空。

    “进……进去了?”

    少女只觉颊上一热,一颗心没来由地怦怦乱跳起来。

    她素于司中听那些个粗豪的同僚说过些神都洛阳的风月之事,言及某些个世家公子,性情古怪,不爱红妆,偏好男风,是为“龙阳之好”。

    原只当是些污言秽语,未曾放在心上。

    可此刻听得这般言语,又想起那位楚公子俊秀无双的容颜,与那陆掌柜眉宇间的英气,一个荒诞至极的念头,便再也遏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便在她心神激荡之际,忽地一阵阴风穿过窗棂,“呼”的一声,竟将房内那豆烛火,吹得灭了。

    柴房之内,登时陷入一片漆黑。

    也就在这一片死寂之中,忽听得陆沉渊一声压抑的闷哼,似是正自忍受着莫大的痛楚。

    林见烟心头猛地一跳,只听得那位楚公子的声音又复响起,带着几分关切:

    “陆兄,感觉如何?”

    “似是有些疼痛,”

    陆沉渊的声音传来,虽有些微弱,却也平稳,“不过不打紧,你继续吧。”

    林见烟听到此处,一张俏脸已是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脑海之中,已是自行勾勒出一幅难以言容的香艳景象,只觉周身气血都似涌上了头顶,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天……天啊……他们……他们竟当真在做那等……那等事?”

    她正自天人交战,羞窘无地,忽又听得上官楚辞道:

    “烛火似是灭了,却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不过暂时先不用去管。”

    紧接着,便是陆沉渊的声音:“楚公子……你找到了么?”

    “倒是还没有……陆兄你这里头确有几分古怪,待我再试试。”

    林见烟听到此处,已是再也忍不住,只觉这二人行事之大胆,言语之露骨,实是生平罕见。

    “这……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对,眼下虽是深夜,可……可也不能这般……这般荒唐啊!”

    她心中纷乱已极,忽又想起另一桩事来,不由得更是惊奇:

    “谁知瞧来那般深不可测的陆掌柜,于此事上,竟是……竟是承欢的一方?”

    “不对,不对!这是我应该关注的重点吗,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只觉一颗心已乱成了麻,下意识地便自袖中摸出那块早已被体温暖得微热的芝麻糖来,也顾不得许多,剥了糖纸便塞入口中。

    那股子熟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方才将她那颗纷乱的心,稍稍安抚了些许。

    她心中暗道:“这个世界当真是太可怕了,不但有吃人的妖魔,诡异的人偶,连这看似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背地里也会……唉,我今日当真是不该来此的。”

    便在她这般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得房中又传来那位楚公子的声音:

    “陆兄,我觉得我应该找到了,只是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

    话音方落,只听得“啪”的一声轻响,一道沉稳的男声响起:

    “公子,可是要点灯?”

    紧接着,柴房之内,烛火复明。

    “多谢沈叔,不过我说的暗,倒不是烛火的缘故。”

    林见烟自那窗纸破洞处向内望去,这一眼,却教她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沈叔?怎地……怎地还有第三个人?!”

    她只觉脑中“嗡”的一声,霎时间一片空白,一个更加荒唐离谱的念头浮上心头:

    “这……这等事,竟还能三人同行的么?!他们……他们的私生活怎会乱到这般田地?!”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只见灯中那团本是凝定如水的乳白火焰,倏地一下,竟似炸了开来。

    先是漾开一圈桃瓣似的粉红,那是少女乍闻秘事,羞意难当,几欲掩面而走的窘迫。

    紧接着,那粉色未散,又自焰心深处,透出一股春韭般的嫩绿,那是窥破禁忌,好奇心起,忍不住要再瞧上一眼的顽皮。

    然则绿意方生,又被一抹湖水也似的幽蓝所覆盖,那是理智回转,自觉非礼勿视,心中泛起的丝丝警醒与不安。

    可这警醒不过一瞬,又被一片初阳般的明黄所取代,那是因眼前景象太过匪夷所思,以至连惊惧也忘了,只余下满心的错愕与迷茫。

    粉、绿、蓝、黄,四色光华,便在那小小的宫灯之内,交织变幻,流转不休。

    那灯火明灭不定,光影急遽闪烁,好似走火入魔一般,最终,只听得“滋啦”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那四色乱舞的光华,竟是在同一时刻,尽数黯淡了下去。

    宫灯之内,最后一缕光焰如残烛般晃了三晃,终是化作一缕青烟,袅袅而散。

    便在少女彻底六神无主的这会儿,忽听得陆沉渊的声音又复响起:

    “楚公子的奇火,也发挥不出用处么?”

    “确实是这样,而且按照陆兄的说法,你那心海里应该是有光源的。”

    “不论是你那师父的残月也好,还是我的星辰,应当都能照亮些许,便是再不济,你手里也还提着那妖道道殒之躯所化的灯笼,怎会什么都看不到呢……”

    “嗯?”

    林见烟听到此处,方才如梦初醒,定睛再看。

    只见房内榻上,陆沉渊与那位楚公子正自盘膝对坐,衣冠整齐,神情肃然,二人双掌相抵,分明是在行那疗伤运功之事,哪里有半分她方才所想的苟且?

    她这才了悟,原来自己竟是误会了。

    然则羞窘之余,心中那份惊疑却又更盛。

    “奇火?心海?残月?星辰?还有那道殒之躯化作的灯笼?这……这都是些什么?为何我一句也听不懂?这还是我所熟知的修行界么?”

    不过,他们方才说照不亮,或许我是不是可以帮忙?

    下意识看了看怀里抱着的宫灯,她想起爹爹曾经说过的话,自己这法器品级很高,结合自己的特殊能力,能做的事情其实很多,只是自己还未能彻底发挥。

    便在此时,只听得柴房的门“吱呀”一声,毫无征兆地开了。

    林见烟大惊失色,正欲抽身疾退,已是迟了。

    只见一道身着玄衣的高大身影立于门口,一双精光内蕴的眸子,正自平静地望向她,缓缓开口道:

    “我道是谁在外头窥伺,原来是镇魔司的林司使。”

    少女只觉颊上一热,想到方才自己的一通胡思乱想,竟有种被彻底看穿的窘迫,

    她下意识地便将怀中那盏琉璃宫灯抱得更紧了些,想寻个地缝钻进去,然则在那高大身影的目光下,她只觉自己的所有退路都被尽数封死,避无可避。

    林见烟贝齿轻咬下唇,一双动人的眸子飞快地转了转,先是瞧了瞧地上,又瞧了瞧墙角,终是鼓足了平生最大的勇气,抬起头来。

    只见她那张因羞窘而涨得通红的俏脸上,竭力牵起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笑意僵在嘴角,瞧来既是尴尬,又是无辜。

    她将那小小的脑袋微微一歪,对着那玄衣人,又似是对着房内那二人,怯生生地道:

    “我……我不是有心偷听的……”

    她说到此处,似是觉得这般分说太过无力,然则一想到方才脑中那些个荒唐绝伦的念头,一张俏脸便更是烧得厉害,心中只余一个念头:

    便是今日死在此处,也万万不能教他们知晓,自己方才究竟在想些什么!

    求生之念,不对,是求体面之念,一时间便压倒了一切。

    也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她忽地想起方才听得的那些个玄奥言语,眼波流转,竟是灵光一闪,寻着了一个绝佳的由头。

    “我是说,我听到你们说那个……亮,不对,是暗……我……我的灯火,或许能照亮……”

    尽管有了想法,可却因为紧张而说得语无伦次,沈归舟见状也露出一丝无奈,道:

    “林司使不必着急,且慢慢说。”

    林见烟只觉得愈发丢脸了,两根白皙修长的玉指已不自觉地捏住了衣角,将那处玄色的布料绞得发紧,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说道:

    “我方才听两位公子言及修行之事,似是遇着了些许难处……”

    少女见房内二人皆望将过来,那陆掌柜的目光还好,只带着几分好奇,那位楚公子的目光却似笑非笑,教她更是心慌。

    “我……我觉着,我或许……或许能帮上些许微末的忙,这才……这才斗胆在此处多留了片刻。”

    她这番话说得结结巴巴,声音细若蚊蚋,说到后来,更是将头低了下去。

    然而她却忘了怀中那盏宫灯,却是一点都藏不住主人的心事。

    只见灯中那团本是苍白的火焰,竟是“呼”的一声,自内而外,漾开一圈又一圈的粉色光晕,将她那张又羞又窘的脸庞,映照得愈发娇艳欲滴。

    听得林见烟之言,上官楚辞与陆沉渊二人,皆是眼前一亮。

    二人于榻上四目相对,虽无一言,却已从对方眼中瞧见了惊喜。

    陆沉渊先开了口:“沈前辈,快请林姑娘进屋来。”

    那玄衣护卫沈归舟闻言,身形一侧,已为林见烟让开了道路,又悄然退至门外,将这方寸之地,留给了这三个各怀心事的年轻人。

    林见烟抱紧了那盏琉璃宫灯,这才莲步轻移,入了柴房。

    这柴房本就狭窄,平日里只陆沉渊一人起居尚觉逼仄。

    此刻她一进来,便更显得拥挤了。

    然则,谁又能想得到?

    这小小的柴房之内,竟是齐聚了当今大周仙朝一位郡主殿下、一名修为已臻观澜之境的顶尖护卫、一位来自神都镇魔司总部的司使大人,还有一个被这位司使大人暗自当作了混世魔头的少年。

    只怕是当年伐木盖房的老师傅,穷尽想象,也算不到自家手下这间破旧柴房,竟也有这般蓬荜生辉、藏龙卧虎的一日。

    陆沉渊瞧着林见烟那张因紧张而略显苍白的俏脸,诚心问道:

    “林姑娘方才说,有办法帮忙,可是真的?”

    林见烟方才不过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此刻当着这二人的面,却也不敢逞强,只怯生生地道:

    “我……我的能力有些特殊,兴许能够帮上。只是……能不能真的帮得上忙,还是得了解公子的具体情况才行。”

    陆沉渊闻言恍然,道:“我倒是忘了,应该先跟姑娘说清楚我的情况……”

    他正欲将自家识海之内,那强夺而来的道基与心火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哪知上官楚辞却已是抢先一步,笑道:

    “实际情况是这样的,陆兄修行的门路,与你我截然不同。常人修行,皆有识海,陆兄修的,却是那更为玄奥的心海。”

    “今夜陆兄为助你我,损耗不少,我原是准备亲自渡些真元与他,助他疗伤,顺道探一探那心海的究竟。”

    “然则心海与识海,毕竟并非一物。沈叔他老人家修为虽远胜于我,却也寻不着那心海的门径。我则可借心火之力勉强感知,然则神识探入之后,却似堕入无边黑暗,什么也瞧不见。”

    她说到此处,话锋一转,望着少女好奇道:“林司使这盏宝灯,难道不仅能够照见那尘世间的虚妄鬼魅,而且还能照开这修士的心海识界不成?”

    陆沉渊听她这番话,心中暗道:“楚公子为何不让我如实交代?是担心我的底细被这镇魔司的人知晓了,会招来横祸么?”

    “这位林姑娘瞧来善良纯真,不似那等奸恶之辈。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楚公子这般说辞,既将情由分说明白,又为我遮掩了那桩惊世骇俗的秘密,倒也十分妥当。”

    他却不知,这不过是上官楚辞诸多考量中的一节。

    她更在意的,却是倘使教林见烟知晓了所有真相,知晓眼前这少年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凡人,那往后岂非便再也瞧不见她那副又敬又畏、又羞又窘的有趣模样了?

    她只觉那师兄妹与林见烟对待陆沉渊的态度,当真是这癫狂世界里难得的一桩乐事,可不能就这般没了。

    是以,只能再苦一苦这位少女司使,教她在这鼓里,再蒙上一段时日。

    林见烟闻言,心中又是一惊,未料到这位陆公子修行的竟是这等闻所未闻的法门,怪不得自己始终瞧不穿他的底细。

    再一想,这位楚公子亦非寻常人物。

    她口中的“沈叔”,气息内敛,然则稍露锋芒,便已是那般深不可测。她却能感知到那沈叔也寻不见的心海,她那心火,莫非当真是她方才所说的“奇火”不成?

    可心火不是只有凡火、真火、灵火三品么?难道还有自己不知晓的更高阶心火?

    “这些人,当真是各有各的秘密。一场十年一度的蛰龙潮,竟将这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齐齐聚在了这小小的镇海川……”

    林见烟浮想联翩,见二人正自瞧着自己,连忙收住思绪,道:“二位有所不知,我这宫灯,并非只有一种用法。”

    陆沉渊奇道:“还有第二种用法?”

    林见烟伸出纤指,在那灯座上方的三瓣鸢尾机括上轻轻一抚,说道:

    “平日勘察时,我一般都只是将宫灯转至熄火,然后进行勘察……”

    她说到此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榻上那具天真而诡异的人偶娃娃,不由得呼吸一滞。

    尽管已经通过神通与这人偶打过几次照面,可像这样实打实的见面,还是头一遭。

    只见人偶脸上只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可林见烟的目光甫一触及,便似被那笑意背后所藏的无边怨念所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少女不由得想起那首恐怖童谣,以及那些诡异手段,只觉这柴房的阴影都似活了过来。

    她不敢去想,炼成这般一件凶物,究竟要用多少活人的血肉来浇灌。

    而能将此物玩弄于股掌的陆公子,又岂会是善男信女?

    一念及此,她只觉自己这位镇魔司使,此刻竟似成了邪魔的帮凶,当真是天大的讽刺。

    少女心中又羞又惧,连忙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只是轻声道:

    “但其实,熄火之后,还可以继续往下转动……这,便是此灯的第二种用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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