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扇紧闭的布满铁锈的房门缓缓推开,当先入鼻的,是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陈年墨气。
其味不香反呛,仿佛是无数浸透了怨念的故纸,于一间密室之中,焚了不知多少年月才有的味道。
紧接着便看到了一个水墨氤氲的世界。
只见一座座由淡墨浓墨勾勒而成的奇峰,拔地而起,连绵不绝,直入那苍茫的穹顶深处。
峰峦之间,更有河流奔涌,其色漆黑如墨,只消看上一眼,便仿佛能听到令人心神失守的可怖呓语。
不过,眼下这山川虽是气象万千,然则其色泽,却皆是淡了三分,便如一幅传世名作,历经了千载风霜,终究是失了几分神采。
上官楚辞与林见烟二人立于门口,便如立于这水墨天地的山麓之下,瞧着眼前这般神鬼莫测的景象,饶是二人皆非寻常人物,此刻亦是为之心神俱夺,半晌说不出话来。
未几,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吼,自那天穹之上遥遥传来,直教二人齐齐抬头。
这一望,便让他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只见那水墨苍穹的尽头,竟是裱着一幅巨大无朋的画卷。
那画卷非纸非帛,竟是由无数扭曲的血肉拼凑而成,其上墨迹淋漓,血色晕染,兀自蠕动不休,便似一头被活生生剥了皮,又钉死在天上的洪荒巨兽!
它每一次挣扎,都引得这方水墨天地为之震颤,那山川为之摇晃,那浊流为之倒卷,端的是一副末日图景。
“楚公子……那……那便是陆掌柜的心火么?”
林见烟看得惊心动魄,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被狠狠震惊到了,那握着灯柄的一双小手,已是抖得不成样子。
她自问也算见多识广,然而眼前这尊被囚于天地之间的怪物,其威其势,其凶其戾,实是平生未见。
却是不知道,若按照修行界的九重天来算,那怪物的实力应该算是第几重?
但她感受得出来,以自己立心境的修为,只怕不是这怪物的对手。
上官楚辞也抬头望向那遮天蔽日的怪物。
对于这怪物,她自然是无比熟悉的,甚至说是被重新唤起了被这怪物支配的恐惧都不为过。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被裱在天穹的怪物,似乎比那一夜在后院看到的,还要更厉害几分。
说好的洗白弱三分呢?
不过,这严格意义上说,似乎也不能算是洗白……
上官楚辞缓缓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忍不住生出的吐槽,回答了少女司使方才的问题:
“不错,这便是陆兄的心火。而这片山川,便是他的道基……或许,该说是他的道基之一罢。”
林见烟闻言再次震惊了:“陆掌柜不仅有万千心火,而且竟然还有诸般道基?”
她的三观再次被震得粉碎。
这还是修行么?
上官楚辞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暗自好笑,嘴上却笃定无比的说道:
“有心火便有道基,心火与道基,便是一方世界。你我眼前这扇门后是一方天地,那长廊之上的其余万千门户,自然也各藏着一方光怪陆离的世界。”
林见烟听得是心驰神摇,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便问道:
“楚公子,那位陆掌柜,他究竟是何等修为?我怎么觉着,便是我的爹爹,怕也无他这般神鬼莫测的手段。”
她顿了一顿,又似是想到了什么,那双眸子里满是困惑与纠结:
“还有,他当真是那邪魔外道么?不论是他怀中那邪异人偶,还是这般匪夷所思的手段,皆与我所知的正道修士,大相径庭,反倒比那些掌灯人,更要诡异恐怖……”
“你爹爹?”上官楚辞忽地反问。
林见烟闻言一怔,连忙摇手道:“咳,不好意思,楚公子,此乃家父私密,恕晚辈无可奉告。”
“那陆兄的修为,便更是这天底下不可与外人道的秘密了。”
上官楚辞将手中折扇轻轻一摇,笑道。
林见烟闻言,不由得小嘴微嘟,颇有几分泄气。
然则转念一想,此事确是干系重大,对方不愿分说,亦在情理之中。
便在她这般思忖之际,忽听得上官楚辞又道:
“其实,陆兄乃是那浊流圣教的教主。”
“啊?!”林见烟闻言,只惊得檀口微张,再也合不拢来。
上官楚辞瞧她这副模样,心中更是有趣,理所当然地道:
“你且想上一想,若非圣教之主,放眼这九州十地、四海八荒,又有谁配得上这般惊世骇俗的修行法门?”
林见烟倒抽一口凉气,仔细一想,竟觉她此言大有道理。
是了,若非魔教教主,谁又能有这般将心火囚于体内,又化出道基万千的滔天手段?
正当她几乎要信以为真时,忽听得身旁“扑哧”一声轻笑。
她愕然转头,只见那位楚公子正自掩口而笑,一双妙目之中,满是促狭之色。
“楚公子,你笑什么?”
“其实方才,在下不过是与林司使开个玩笑罢了。”
“啊?”
上官楚辞见状,这才收敛了笑意,正色道:
“陆兄的真实来历,在下亦不甚了解。只知其人其事,皆非同小可。至于他的修为嘛……”
“眼下大抵是处在一个被封印的状态,许多力量,皆是身不由己,用不出来的。”
她心中却是暗道:“我若再这般将他吹捧下去,只怕这小妮子真要将陆沉渊那家伙当做游戏人间的大魔头了。”
“届时若一不小心露了馅,不止那呆子的脸面保不住,便是我自己的脸面,也不知该往何处搁了。”
“原来是这样……”
林见烟听她这般说,不知为何,竟是下意识地便拍了拍胸口,仿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至于她究竟是因何而松了这口气,是因那陆掌柜并非浊流教主,还是因旁的心事,便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不过,陆兄虽然身份神秘,但我觉得他应当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
“我……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上官楚辞看了少女一眼,说道:
“如此便好说话了,林司使毕竟是朝廷的人,今日所见还望能够守住秘密,莫要将今日所见所闻泄露出去。”
“如若无法做到,只怕又是一阵腥风血雨。到时候生灵涂炭,想必不是林司使想要看到的吧。”
林见烟闻言顿时了然道:“这个我自然是明白的,陆掌柜于我亦有救命之恩,只要……陆掌柜不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就不会将今日所见说与任何人,包括我的爹爹。”
尽管是保证,不过她还是给自己留了余地。
上官楚辞自然是听得出来,但她觉得现阶段,对方这般表态便也够了。
她瞧了瞧天穹之上那兀自嘶吼不休的妖画,笑道:
“咱们进去罢,陆兄可还在外头等着呢。眼下那妖画既已被裱在了天上,想来也伤我等不得,只消小心行事,应是无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