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达心想事成,嗯,“芯”片的芯。
有赖于强大的翻译能力,她在展会上找到了日薪400新币的兼职。
这已经是她为了有竞争力,而刻意比那些人类留学生报低一些的价格。
但由于完成度出色,她的临时雇主,一家来自德国的扑翼无人机企业,在当天收工时,多支付了她100新币。
与艾达相比,只会华语和少量英语与印尼语的周永泰,做不了这样国际展会的厂商翻译,只能发广告、收集名片等。
借了艾达的光,周永泰也被德企从应聘者中选中,一天走了两万步,换来100新币的报酬。
这样干了两天,二人攒起整整1200新币。
周永泰从其他兼职的学生那里听说,附近的摩天轮只要30新币一张门票时,他动心了。
艾达听到后,也向周永泰提议:“走吧,我们去坐一次摩天轮。我们赚了那么多钱,花一点点,从高空看看整个新加坡,是应该的,你不必觉得对不起你要接济的外祖父母,我们会把大头给他们的。”
周永泰正需要艾达这样的开导,登时不再犹豫,与艾达走向离展馆不远的摩天轮。
“艾达,昨天到现在,没再见到那个跟踪我们的女人,也没有新的奇怪的人跟着我们。”
“唔,或许她正与她的上司或者同事们,研究下一步计划,”艾达抬起头,看着南洋岛国傍晚常见的绚烂晚霞,“那就等她出现时再说吧,现在,我们去享受飞鸟的视野。”
二人在白昼与夜晚交替的最美时刻,坐上了新加坡那座地标式的摩天轮。
天边仍留着瑰丽的云彩,港口的海面被落日余晖映得通红,近处的现代化建筑与道路,则因华灯初上,更显出犹如赛博世界的光怪陆离感。
“明明用我们的肉眼,就足够看到这样的梦幻景色,为什么要借助机器人呢?”
车厢里,一个年轻女孩感慨道。
她身上穿着印有科技企业logo的t恤衫,脖子上还套着出入证,显然也是从展馆来。
不是参展商的员工,就是临时招募的兼职者,却显然对人工智能的发展,颇有微辞。
她的同伴淡淡地瞥瞥嘴:“但现在的情况就是,越来越多的文艺与美学作品输出,全靠ai。你看今天的展会上,ai图形与视频生成产品,依然被大吹特吹,以前由摄像师和灯光师,在摩天轮上拍一天的纪录片,现在给ai几个关键词,不到三十秒,它就给你生成完了。所以,我才不相信资本渲染的那些,什么人工智能会为活人省下时间、去搞艺术。明明完全颠倒过来了,Ai在做以前艺术家做的事情,艺术家只能去做水管工。”
这位同伴,似乎是一位影视专业的大学生,继续滔滔不绝地抨击ai影片只是算法游戏、完全不配被称为“作品”。
穿logo衫的女孩,却已将注意力投到摩天轮的另一个车厢里,低呼道:“我的天,那个车厢里,除了穿晚礼服的女士是活人,其他的男人,其实都是人工智能哎。做得好逼真,和我们今天在展会上看到的那几家,夜城科技啥的,一样。”
车厢里有其他乘客见怪不怪道:“这是今年开的新项目啦,机器人陪游套餐。你只要付够钱,就可以像她这样,包一整只车厢,搞一桌红酒晚餐,让几个机器人假装好朋友,陪着你,给你庆祝咯。”
另一个年纪略长的乘客盯着那只车厢,忽然哈哈笑道:“walao,那个唱歌的机器人,好像林俊杰喔。啊?你们不知道林俊杰?你们不是新加坡人咩?”
“不是啦,我们只知道莓莓,是你太老啦,暴露年龄哦。”
众人七嘴八舌地开玩笑,周永泰和艾达,却盯着那只车厢,沉默不语。
这个世界的普通人,还意识不到,那处车厢里的可怕之处,在于,几个机器人,已明显表现出“组织性”。
“林俊杰”唱歌时,其他的机器人,或者给女客户倒酒夹菜,或者为她拍摄照片,或者陪着她,像知己那样温柔地聊天。
周永泰和艾达,比谁都清楚,当人工智能不仅在创造力上保持提升,还开始具有组织与分工的能力时,人类的末日,便拉开了序幕。
从摩天轮上下来,二人坐车回到芽笼时,已是晚上九点。
罗南正坐在画板前,用丙烯颜料练习,见他们进屋,忙站起来,要收拾画具,把客厅让出来。
艾达却说道:“罗先生,抱歉这两天都回来晚了。如果今天,你不累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做模特。”
周永泰点头:“是的罗先生,我们没有这么早休息。你先画艾达吧,我去煮一碗哥罗面。”
罗南的脸,顿时流露出愉快的表情,好像欢乐市集上的彩灯被点亮一般。
他的夜晚,孤独得太久了。
他好喜欢此刻的情形,厨房中有人丁零当啷地捣鼓夜宵,而灯光明亮的绘画角里,自己正像当年在学校时那样,不急不躁地,画模特肖像。
艾达坐姿稳如泰山,却不妨碍她与罗南聊天。
“罗先生,我们回来时,看到巷口的街上,都是传单,发生什么事了吗?”
罗南道:“妇女保护组织又来呼吁了,要政府取缔h灯区……呃,准确说也不是,她们的诉求是,取缔双号巷子里的服务者,用机器人替代。”
“哦,知道了。”
“艾小姐,你其实,不必一动不动的,会很累。你,要喝水吗?”
“不用,我在外面喝过了。”
“好的。艾小姐,你现在,可以把脸稍稍转向窗户这边吗?”
艾达照做。
罗南手里的笔,蓦地一停。
周永泰捧着面碗,兴致勃勃地走过来,与罗南道:“今天我们在机器人大会上,看到了ai画师,现场给人画肖像。”
罗南的笔,又在画板上动起来,他的口吻,和那支笔一样,不急不缓:“哦?ai画师,收获不少掌声吧?”
周永泰‘嗤’一声,用新学的一句华文说道:“毫无感情,只有技巧。和你怎么能比?”
罗南谦和地笑笑,掩饰着自己片刻前的骇然。
那个瞬间,当艾达转动脖子时,罗南很确定,她的下颌处,缺损两块人体肌肉。
不会错的,自己当年在美院学习时,老师带大家,仔细看过福尔马林中的尸体。
人体是多么精妙的肌肉群组合,即使死尸,当用工具使它的脖颈转动、变换角度时,原本不明显的某几块肌肉,也会凸显出来。
而艾达,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