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张桌子前,彩喙羡慕地盯着巨力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后面的催促,她才有些紧张地往前走了走。
身为鹦鹉兽人,她没有金雕翼人那样强悍的攻击力。
也没有鸽翼人那样能够长途跋涉的耐力。
就连蜂鸟翼人,擅长的采花粉,酿蜂蜜,她都做不到。
不知道这些黑皮们,会怎么处理自己。
是赶出部落,还是送去做最苦最累的活?
如果是这样,那她也想留下来。
这里的巢穴,虽然修建在地面,和翼人们习惯的高空巢穴不同。
但从白天到黑夜,却惊人的温暖。
彩喙很想要一条,属于自己的毯子。
她之前见过,天气好的时候,林鹿兽人会把幼崽盖的毯子,拿出来挂在绳索上晾晒。
——黑皮们说,什么紫色的什么线,能有效杀死什么虫。
彩喙也不懂。
但她很羡慕那些在被子里钻来钻去的幼崽。
他们看上去那么强壮,那么健康。
如果之前的她,有那样一床软和的,温暖的毯子——
她和伴侣两个人,就不会躲在鸟巢里瑟瑟发抖。
石窟洞穴里,光照最好,最温暖的巢穴,永远轮不到他们。
所以冬天风一吹,总会有细碎的风,从树枝缝隙间钻进来。
就像用刀子割肉。
冻过的皮肤又疼又痒,有时候还会化脓流水。
彩喙和她的伴侣,已经到该孵蛋的年纪了。
如果他们能留下来,下个大冬季,甚至是下下个大冬季。
伴侣不用扯下腹部的绒毛,填补缺漏的巢穴。
也不用担心,一觉醒来,就看到卵被冻死。
所以,哪怕会被分到最难的活儿,她也想留下来。
不止是为了她自己,更是为了幼崽,为了伴侣。
“我叫彩喙……鹦鹉,羽毛很漂亮,会跳舞,会说很多兽人部落的……话。”
彩喙张开嘴,用普通话磕磕绊绊介绍起了自己,更是绞尽脑汁陈述自己的长处:
“我,可以捡树枝,捡石头,盖的,巢,坚固,漂亮,话多,很擅长,说话。”
越说她越自卑:
这些技能完全没什么用。
而且“话多”算什么优点!
她甚至都没办法养活自己。
“你这么快就学会了说普通话!”
谁知负责登记的战士眼睛一亮,高兴地站起身抓住了她的翅膀尖:
“太好了!太优秀了!我们的识字班正需要你这样的同志!
来,这是你的临时身份证,拿好以后去找山猫兽人铁杉报到。”
识字班?
那是什么?
彩喙拿着身份证,有些不确定自己这是被选上了还是没选上。
……
“天呐!她被选上去识字班了!”
“好厉害!真是好运气!”
周围看热闹的兽人,瞬间围了过来,欢天喜地地和她解释:
“识字班,就是巫姜允许我们这些兽人学习黑皮文字的地方。”
“对!凡是去参加识字班的人,不仅能学习黑皮们的语言和文字,还能有机会见到巫!”
“对对对,之前水獭部落的尼拉,就是因为认字特别快,所以被允许跟在巫姜身边!”
巫姜?
彩喙觉得脑袋里迷迷糊糊,像是被流动的糖浆糊住,差点停止了思考:
“我也能认字,甚至只要认字,就可以,可以追随巫?”
在金雕氏族,能够接近巫,侍奉巫的,无一不是血脉纯粹的金雕翼人。
像她们这样的孱弱翼人,只配生活在石窟巢穴最底层。
就连巫从身边飞过,都要低下头避免对视。
否则会被视作对巫的不敬,沦为奴隶。
但在这里,只需要识字,就可以追随巫,成为巫的追随者?
不需要强大的力量,不需要高贵的血脉。
这是什么陷阱,还是她在做梦?
“当然了,这可是巫的仁慈。”
周围有兽人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开口:
“而且去了那里的兽人,每天除了基础餐,还能领到鸡蛋,饼干,牛乳,鱼肉和肉干!”
“之前那个跟着金雕翼人一起来的狐族人狐里安,听说他天天能吃到饱,还有机会侍奉巫姜。
哎!这该死的,好命的狐里安!”
这句话一出,周围新来的兽人全都瞪大了眼,呼吸急促。
鸡蛋,牛乳,饼干,肉。
全都是他们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
冬季温度太低,部落里饲养的牲畜全都死光了。
自然也不会有蛋和奶。
这里不仅免费教人认识,只有巫才能学习的文字,还额外提供食物!
鱼肉,肉干。
随便一点,扔在外面,都能救活几条命。
就这么简单地分给他们?
更别提还有机会侍奉巫姜。
不少兽人喘着粗气,跟着一起骂:
“该死的,好命的狐里安。”
“听说狐里安连活都不用干,身上的毛都厚重了不少。”
“该死的,好命的狐里安。”
众人异口同声。
“他天天都能缩在暖和的屋子里,就连吃饭都不用离开。”
“该死的,好命的狐里安。”
众人磨了磨牙。
“听说巫姜还特别准许他,学习和别人不一样的知识,房间里的书——应该是这么叫——全都堆成了山!”
“该死的,好命的狐里安!”
众人羡慕的要命。
“巫姜还特别关心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问一问他的学习进度!
但他一点都不知足,还敢天天抱怨伟大的巫姜!”
“这该死的,好命的,狐!里!安!”
一群兽人咬牙切齿,眼珠泛红。
尤其以骨打、萤火、彩喙等人情绪尤为强烈:
狐里安居然敢冒犯巫姜!
这样的生活,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样不知感恩的狡猾狐狸,就该剥去皮,挂在部落门口当装饰!
……
……
“阿欠!!!阿欠——阿欠!!”
坐在桌前的红毛狐狸兽人,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只是一段时间不见,他精神萎靡得仿佛被妖怪吸干精气的书生。
头发乱蓬蓬、两只又大又圆的黑眼圈挂在眼下,神情木然。
什么无邪和妖媚的气质。
只要沾上高三作息,再优越的五官条件,也被那股“活着也行,死了也没差”的颓废气息遮盖。
“‘需求的概念是指——一种商品需求在其他因素不变的情况下,消费者在一段时间内,在各种价格水平区间内,产生购买意向……’”
狐里安一张嘴,就是流利的普通话:
“‘局部均衡和一般均衡的区别’、‘供求定理的概念’、‘经济层面的宏观调控和微观调控的不同’……”
天书一样的方块字从眼前飘过。
狐里安强撑着困意,用手指撑开眼皮,一字一句地重复:
“宏,观,调,控是指——”
桌子上,放着几根细细长长,柔软带刺的藤条。
桌子下边,放着一桶刚接回来的雪。
困了。
狐里安就抽自己一巴掌,继续背。
读不进去。
狐里安就把脑袋塞进桶里,清醒之后,再哆哆嗦嗦继续背书。
励志程度,哪怕是不相干的人看一眼,都要夸赞他刻苦努力的程度。
狐里安眼底缓缓流出一行清泪:
他能怎么办?
学不完,根本学不完。
背了就忘,忘完还得接着背。
但不学就死啊!!
那个恶魔是真的会杀了他的!!
听说还有只花蛛兽人,被对方囚禁起来天天吐丝。
这么一对比,他竟然生出几分浅浅的庆幸。
想到那天看到的,惊鸿一瞥下的巫姜,狐里安下意识屏住呼吸:
明亮空阔的房间,双黑女人端坐其上。
黑色长发束在脑后,每一根头发都像是在发光。
她的瞳孔,幽深漆黑,宛如深不见底的潭水,能吞没所有光线和声响。
她的眼神像是带着重量,目光划过,宛如烙印一般,缓慢而精准地割过皮肤。
那种待价而沽,冰冷的杀意。
带着绝对主宰,不可违逆的强硬意志,就这样宣判了他的结局。
【学不会,就去死。】
那几个字,一直在狐里安耳边重复。
就算是做梦,狐里安也会梦到对方丢给他一堆又一堆的纸质书,逼迫他全部看完。
每到这个时候,他总会不自觉瑟缩成一团。
被掌控,被束缚。
就像是,无数来自不同方向的浓稠丝线,牢牢将他囚禁,动弹不得,喘不过气。
但为什么……
他的心底,会隐隐想再看到那个恶魔?
再把目光投在他身上。
再对他多说几个字。
再用那种俯视,冷漠的杀意,狠狠扼住他的咽喉——
“啪!”
狐里安面无表情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转头拿起书继续学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