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悄然浸染了龙城大学。白日里的喧嚣与活力渐渐沉淀下来,只剩下路灯在校园小径上投下昏黄而安静的光晕,如同守夜人疲惫的眼睛。211宿舍的窗户也亮着灯,成为这片寂静中一个温暖的光点。
陈秋铭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回到宿舍,轻轻关上门,将外界的清冷与寂静隔绝开来。宿舍里只开了桌灯,柔和的光线照亮了一小片区域,将他那头标志性的灰白头发也染上了一层暖色。一股深深的疲惫感从四肢百骸弥漫开来,他几乎能听到自己骨骼在轻声呻吟。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远处零星闪烁的宿舍灯火,静静站了片刻,仿佛在将一天积累的纷扰慢慢卸下。
随后,他走到书桌前,打开手机,选择了收藏列表里的一首钢琴曲——德彪西的《月光》。清澈而略带忧郁的琴音如同流水般从手机扬声器里缓缓淌出,瞬间充盈了小小的宿舍,驱散了空气中的沉闷,也抚慰着他紧绷的神经。他这才转身,将自己深深地陷进那张老旧的藤椅里,藤椅发出一阵承重般的“吱呀”声,仿佛在与他一同叹息。
他闭上眼,任由音乐洗涤思绪,但白天新文理摔倒的一幕总是不经意间闪过脑海。他猛地睁开眼,拿起手机,给典晨阳发了条信息:“晨阳,来一下我宿舍。”
不过几分钟,门口就响起了轻而规律的敲门声。“铭哥,是我。”典晨阳的声音传来。
“进来吧。”陈秋铭没有起身,只是朝着门口方向应了一声。
典晨阳推门而入,他身上还带着夜晚的微凉气息。“铭哥,您找我?”
陈秋铭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落在典晨阳脸上,直接切入主题:“嗯,新文理那边怎么样了?医院检查结果怎么说?”他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典晨阳脸上露出一丝放松的神色,连忙汇报:“铭哥您放心,我和子轩带他在五一五医院都检查过了,拍了片子,医生说他腰椎骨头没事,就是腰部肌肉急性拉伤,加上可能有点旧伤被牵动了,问题不大,但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不能剧烈活动。”
陈秋铭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追问道:“那就好。他现在的状态怎么样?情绪还稳定吗?”
典晨阳的表情变得有些哭笑不得:“状态?挺好的……这会儿正躺在床上扫雷呢。”
“扫雷?”陈秋铭愣了一下,随即失笑,“都这样了,还有心思扫雷呢?”
“那是!”典晨阳也笑了,语气里带着点对舍友的无奈和习以为常,“他可是‘扫雷大队’的核心主力,精神支柱!只要手还能动,就阻挡不了他征战雷场的决心。”
陈秋铭摇了摇头,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他撑着藤椅扶手站了起来:“走,带我去看看他。亲眼看看我才放心。”
两人离开211,沿着安静的走廊来到四楼的402宿舍。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灯光和轻微的鼠标点击声。陈秋铭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泡面调料包味道和男生宿舍特有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
宿舍内的景象颇具画面感:呼延豹和闫傲正并排坐在书桌前,两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都显示着经典的Windows扫雷游戏界面,两人全神贯注,眉头紧锁,手指在触摸板上快速滑动。而靠近门口的下铺,新文理果然如典晨阳所说,他虽然行动不便,却兴致十足地在床上支了个小桌板,笔记本电脑放在上面,他也正一脸专注地盯着屏幕上的方格阵,右手还不太灵便地操作着鼠标。蒋子轩则大大咧咧地坐在新文理床边的椅子上,捧着一桶红烧牛肉面,“吸溜吸溜”地吃得正香。
看到陈秋铭和典晨阳进来,蒋子轩第一个反应过来,差点被面条呛到,赶紧放下泡面桶站起来:“铭哥!”呼延豹和闫傲也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噌”地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差点碰倒水杯。新文理行动不便,只能在床上努力挺直了腰板,虽然疼得咧了下嘴,还是礼貌地说道:“陈老师好。”
陈秋铭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放松,然后走到新文理床边,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还好,虽然有点虚弱,但精神头确实不错。他轻轻拍了拍新文理的肩膀,温和地问:“感觉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
新文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陈老师关心,好多了,就是不敢乱动,躺着还行。就是……麻烦老师和同学们了,我得请几天假,寝休。”
“这个没问题,假条我回头就帮你弄好,你安心养伤最重要。”陈秋铭爽快地答应,然后看向正在擦嘴的蒋子轩,“子轩,新文理落下的课程,你这几天抽空帮他补一补,笔记借他看看。”
蒋子轩一听,立刻苦着脸,连连摆手:“啊?我啊?铭哥您可别逗了!我自己上课都听得云里雾里的,笔记记得跟鬼画符似的,我还给他补?别把他带沟里去了!”
陈秋铭看着他那夸张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典晨阳适时地开口,语气沉稳可靠:“铭哥,还是我来吧。我笔记还算整齐,课上也基本跟得上,我来负责帮他补习落下的内容。”
陈秋铭赞许地点点头:“好,那就交给你了,晨阳。你办事,我放心。”
正说着,突然从隔壁404宿舍方向传来一声极具穿透力的、混合着兴奋与懊恼的嚎叫:“啊——!!差一点啊!!”
陈秋铭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蹙眉问道:“这谁啊?怎么回事?听着不像什么好事。”
蒋子轩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嗦了口面条,含糊地说:“404那屋,博川和靳皓他俩,玩起游戏来就这样,大喊大叫是常态,我们都习惯了,跟定时闹钟似的。”
陈秋铭不放心,对典晨阳说了句“我去看看”,便转身出了402,走到隔壁404门口。门没关严,他轻轻推开一条缝,里面的声浪和光效瞬间涌出。
只见博川和靳皓并排坐在电脑前,头上戴着硕大的耳机,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鼠标上疯狂操作,嘴里还不停地大呼小叫。“左边左边!”“掩护我!”“漂亮!”“哎呀我靠!没了!”两人完全沉浸在虚拟世界的激烈战斗中,丝毫没注意到门口多了个人。
陈秋铭清了清嗓子,推门走了进去:“怎么回事?隔着老远就听见你们在这叫喊。”
博川和靳皓这才惊觉,猛地回头,看到是陈秋铭,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摘下耳机:“铭哥!”“铭哥好!”
靳皓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没……没什么,铭哥,就是玩游戏,有点……激动了。”他的脸因为兴奋和不好意思而微微发红。
陈秋铭走近几步,目光落在他们那色彩斑斓、画面高速切换的电脑屏幕上,好奇地问:“这什么游戏啊?这么投入。”
博川见陈秋铭似乎没有责怪的意思,胆子大了些,连忙解释道:“铭哥,这是空战游戏,开飞机的!”说着,他熟练地操作起来,屏幕上的战机一个翻滚,躲过一串炮火,随后发射导弹击中敌机,画面绚丽,操作看起来确实需要很强的反应能力和手眼协调。
陈秋铭看着看着,也来了点兴致,拉过旁边一把空椅子坐下:“哦?我试试。”博川赶紧让出位置,简单教了一下基本操作。
然而,看似简单的操作到了陈秋铭手里却变得异常困难。他操控的战机不是一头撞上山体,就是被敌方轻易击落,连续几次都是刚起飞没多久就“壮烈牺牲”。陈秋铭盯着屏幕上“Mission Failed”的字样,有些不服气地又试了一次,结果依旧惨不忍睹。
最后,他有些懊恼地一拍自己的额头,放弃了:“算了算了,玩不懂,这玩意儿太考验反应了,还是你们年轻人玩吧。”他站起身,语气缓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提醒,“不过,玩归玩,注意控制时间,也别大喊大叫的,影响其他同学休息,知道吗?”
“知道了铭哥!我们一定注意!”靳皓和博川异口同声地保证。
陈秋铭点点头,目光扫过宿舍,注意到靠窗的床铺边,邢文槊和梁薄正凑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摆弄着一台看起来颇为专业的单反相机和一个反光板。
靳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解释道:“铭哥,他俩可是我们宿舍的‘艺术家’,摄影爱好者,技术贼高!有时候还接点私活,帮人拍写真什么的,能赚钱呢!”
陈秋铭走过去,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哦?靠技术赚钱,这很合理,值得鼓励。”
梁薄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有些腼腆但真诚地说:“陈老师,您要是需要拍照就找我们,我们免费给您拍!”
邢文槊也连忙附和:“对对对,老师您不用客气!”
陈秋铭笑了笑:“好啊,有机会试试。有没有什么作品,让我欣赏一下?”
邢文槊立刻兴奋地拿出手机,翻出相册,献宝似的递给陈秋铭:“老师您看,这都是我们拍的!”
陈秋铭接过手机,滑动屏幕。照片拍得确实很有水准,构图、光线、色彩都处理得很专业,但内容却让他有些愕然——画面里的人物穿着极其华丽繁复、带有明显二次元动漫风格的服饰,妆容精致,造型夸张,背景也多是经过精心布置的梦幻场景。
“这……这都是谁啊?”陈秋铭指着照片里一个银发紫瞳、穿着哥特洛丽塔裙装的“美少女”,疑惑地问。
邢文槊嘿嘿一笑,指了指旁边的梁薄:“就是他啊,梁薄!铭哥您没认出来吗?”
“啊?”陈秋铭震惊地再次仔细端详照片,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戴着眼镜、模样清秀腼腆的男生梁薄,实在无法将两者联系起来。“这……这也太夸张了……”他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实在搞不懂你们年轻人这些爱好。”
就在这时,宿舍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一个身影堵在门口,摆了个自认为很酷的姿势。只见杨昊鼻梁上架着一副夸张的蛤蟆镜,肩膀上还扛着一根木质棒球棒,粗着嗓子喊道:“打劫!都把值钱的……呃……”
他话还没喊完,就发现宿舍里气氛不对,靳皓和博川正拼命朝他使眼色,捂着嘴忍笑忍得肩膀发抖。杨昊疑惑地摘下墨镜,视线越过靳皓,终于看到了站在里面床铺边、正似笑非笑看着他的陈秋铭。
杨昊瞬间僵住,脸上的“凶狠”表情瞬间崩塌,换上了惊慌失措,他手忙脚乱地把墨镜往口袋里塞,同时试图将棒球棒藏到身后,动作笨拙得可笑。
陈秋铭抱着胳膊,慢悠悠地问道:“别藏了,我都看见了。杨昊,你弄个那么个棒子干什么?”
杨昊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没……没事,就……防身用的。”
“防身?”陈秋铭挑眉,“校园里这么安全,你防什么身?再说了,这种棍棒类物品属于违禁品,不能带进宿舍,你不知道吗?”他的语气严肃起来,“马上给我放起来!再让我看见你拿着这玩意儿在宿舍楼里晃悠,就没收了!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铭哥我错了!我这就放起来!保证不会再拿出来了!”杨昊如蒙大赦,赶紧抱着棒球棒溜到自己的柜子旁,一把塞了进去,引得宿舍里其他人终于憋不住,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陈秋铭看着这群活宝,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也忍不住上扬。他叮嘱了几句早点休息,便离开了404宿舍。
回到211,重新躺回藤椅上,钢琴曲还在缓缓流淌。陈秋铭望着天花板,脑海里回放着刚才在几个宿舍看到的景象——带伤坚持“扫雷”的新文理,大呼小叫打游戏的博川靳皓,热衷二次元摄影的邢文槊梁薄,还有扛着棒球棒“打劫”的杨昊……这些性格各异、精力旺盛的年轻人,真是让他哭笑不得,却又感觉无比的鲜活和真实。管理他们,固然劳心费力,但看着他们鲜活的模样,感受着他们看似胡闹实则纯粹的青春,又何尝不是一种独特的慰藉?
……
第二天清晨,天光微熹,空气中还带着一夜沉淀下来的清凉。校园广播尚未响起,只有早起的鸟儿在枝头间清脆地鸣叫。陈秋铭比平时起得早些,去食堂简单吃了早饭,便回到了211宿舍。
他刚换下睡衣,正准备穿上那套学校统一发放的、用于今天徒步活动的黑色运动套装,宿舍门就被敲响了。
“铭哥,早啊!”翁斯桐探进头来,他也穿着一套同样的黑色运动服,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小翁啊,来得也挺早。”陈秋铭一边套上运动服上衣,一边回应。
翁斯桐走进来,语气带着点无奈:“不早点不行啊,今天不是要去参加那个徒步比赛嘛!还得提前去集合。”
“是啊。”陈秋铭拉上拉链,整理了一下衣领,“我倒是轻松一些,当个志愿者就好了,在点位等着盖章就行。你就辛苦了,还得扛着旗子走完全程。”他拿起床上那顶印有龙城大学校徽的白色棒球帽,戴在头上,遮住了他醒目的灰白头发。
翁斯桐拍了拍胸脯,努力做出很有干劲的样子:“没事,扛旗光荣!铭哥咱们走吧?我开车,咱们早点过去。”
“行,走吧。”陈秋铭最后检查了一下手机和钥匙,跟着翁斯桐走出了宿舍。
清晨的校园格外宁静,空气清新。翁斯桐发动了车子,缓缓驶出龙城大学西门,汇入了逐渐苏醒的城市车流,朝着龙兴区的方向驶去。
车内放着舒缓的轻音乐,陈秋铭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小翁,今天比赛地点是龙兴公园,没错吧?”
“对啊,就是龙兴公园。”翁斯桐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回答道,“龙兴公园可是咱们龙城最大的公园了,占地面积广,绿化也好。那里离我们学校的老校区也不远,步行过去也就二十多分钟。铭哥你来龙城时间也不短了,有没有进去逛过啊?”
陈秋铭摇了摇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向往:“一直听说,但还真没机会去好好转转。平时不是忙系里的事,就是围着班里那些学生转,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那今天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看看了,虽然只是守着个点位,但公园环境确实不错。”翁斯桐笑着说道。
车子很快驶抵龙兴公园北门。两人停好车,走了下来。清晨的阳光洒在气势恢宏的北门牌楼上,泛起金色的光晕。
翁斯桐像个尽职的导游,指着牌楼介绍道:“铭哥你看,龙兴公园的北门在设计上,可是以北京雍和宫的东西牌楼为蓝本的,你看这雕梁画栋,这彩绘,采用的是最高规格的和玺彩画,讲究着呢!两边还加了砖雕碉楼做陪衬,更显气派。琉璃鸳鸯瓦,朱漆大红柱,稳稳地坐落在青石台基上,感觉就像在雄视着整个龙兴区南北。”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看,牌楼外侧写的是‘龙兴公园’四个大字,内侧则是‘锦绣龙城’。怎么样,很有历史文化底蕴吧?”
陈秋铭仰头仔细观瞧,不断点头,由衷赞叹:“确实名不虚传,庄重典雅,又有气势。光看这大门,就觉得不虚此行了。”
“走吧铭哥,”翁斯桐招呼道,“咱们先去里面的广场上等一下,参加比赛和服务的老师们应该陆续就会到了。”
两人穿过高大的牌楼,走进公园。清晨的公园里已经有不少晨练的老人,鸟语花香,空气格外清新。来到北门内的广场,果然看到已经有一些穿着同样黑色运动服的老师在等候了。
不一会儿,温宜也走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看到陈秋铭,点了点头:“秋铭,来的挺早啊。”
“温姐你也来了。”陈秋铭回应道。
温宜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志愿者徽章,递给陈秋铭:“给你的,戴上吧。”
陈秋铭接过徽章,别在自己运动服的左胸位置,然后问道:“温姐,志愿者具体是怎么分工的?我在哪个点位?”
温宜打开手中的地图,指着上面标记的路线,条理清晰地说明:“徒步比赛的起点就设在这北门广场的假山附近。全程一共设置了10个打卡点位,分别是怡园、七孔桥西、西门、荷花池、偏西门、望景楼、海棠园、玉兰园、牡丹园,最后是木香院,终点设在藏经楼。”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地图上划过相应的位置,然后将一份地图递给陈秋铭,“秋铭,你负责的是第二个点位,也就是七孔桥西。你的搭档是经管学院的副院长秦密老师,还有物理系的办公室主任付志山老师。他们两个应该也快到了,或者已经过去了。你现在就可以直接去七孔桥西点位做准备了。”
陈秋铭一听,脸上顿时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七孔桥西?第二个点位?真是太好了!这么靠前,那我盖完章岂不是很快就可以休息了?”他丝毫不掩饰自己“偷懒”的小心思。
温宜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陈秋铭与翁斯桐、温宜挥了挥手,便按照地图指示,独自朝着公园深处的七孔桥方向走去。晨光透过繁茂的树叶,在他黑色的运动服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点,他的步伐显得轻快而从容。至少在这个忙碌的早晨,他暂时卸下了班主任的重担,融入到这湖光山色之中,享受片刻的宁静与闲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