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毅飞推开办公室就看见了堆在办公桌上厚厚一摞资料——那是秘书长牛正明昨晚加班整理的县情报告,封面用铅笔标注着“经济、民生、信访重点”三个关键词。
“明杰。”李毅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
秘书赵明杰几乎是立刻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攥着刚打印好的日程表:“书记,您吩咐。”
“去通知丁副局长,让他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李毅飞拿起资料,指尖在“城市管理”那一页顿了顿,抬头时目光正好落在赵明杰身上,“现在就去。”
“好的,书记,我这就联系丁副局长。”赵明杰不敢耽搁,转身快步走到外间的工位,抓起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
拨号时,他眼角的余光扫过窗外——县政府大院里,几个穿着城管制服的人正围着一辆卖水果的三轮车,不知道在争执什么。
电话响了三声才被接通,听筒里传来丁副局长略带慵懒的声音,像是还没完全睡醒:“喂?”
“丁局长您好,我是县委办的赵明杰。”赵明杰刻意放缓了语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礼貌,“毅飞书记想请您现在到他的办公室来一趟,书记正在等您。”
“唰”的一声,电话那头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丁万松握着听筒的手猛地一紧,困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桌上的台历——今天是李毅飞空降白水县担任县委书记的第三天,这三天里,新书记连办公室门都没怎么出,现在突然找自己谈话,到底是为了什么?
“赵秘书,”丁万松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带着几分试探,“你知道书记找我具体是啥事不?是关于城管队整顿的事,还是……”
“丁局长,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赵明杰如实回答,语气里带着一丝歉意,“书记没跟我交代细节,只让我请您尽快过去,他还在等着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丁万松略显僵硬的回应:“行,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
挂了电话,丁万松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分管县城管工作已经五年,这些年里,城管队“创收”的事他不是不知道——有些队员会私下向占道经营的小贩收“管理费”,二十块、五十块不等,遇到不配合的,就直接扣车扣货。
之前历任领导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县里财政紧张,城管队的办公经费时常短缺,这些“灰色收入”也算是变相补贴。
可现在换了新书记,还是个从上面下来的年轻干部,万一被抓住把柄……
丁万松攥着外套快步往县委办公大楼走,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黏得衣领发潮。
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和刘能碰面的场景——那黑色塑料袋里的钱,是昨晚城管队在步行街收的“管理费”,往常这个时候,刘能早把钱送到他办公室抽屉里了,可今天偏赶上新书记找谈话,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整理了一下领带,丁万松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李毅飞办公室的门。
“进。”里面传来的声音不高,却透着股沉稳。
推开门,最先看到的是靠窗的办公桌,李毅飞正坐在椅子上翻资料。
听到动静,李毅飞抬起头,嘴角带着点浅笑,指了指桌前的旧沙发:“万松同志,坐。明杰,给丁局长倒杯水。”
赵明杰刚从外间进来,手里还拿着记事本,闻言立刻转身去倒了杯温水,放在丁万松面前的茶几上。
丁万松双手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杯壁的凉意,才稍微压下点心慌,他坐下时特意只坐了沙发的三分之一,腰杆挺得笔直——这是机关里对上级的规矩,他做了十年,早就刻在骨子里了。
李毅飞把手里的资料合上,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了敲,那是牛正明整理的《白水县2015年上半年民生报告》,封面上用红笔圈了“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几个字。
“万松同志,你在白水待了十年,从乡镇到县里,一路看着白水变化,不容易啊。”李毅飞的语气很平和,像是在拉家常。
丁万松连忙接话,脸上堆起笑:“书记您过奖了,都是为人民服务,应该的。
我刚到白水时,乡镇路都还是土的,现在县城里都修了柏油路,这都是历任领导带得好。”他故意提“历任领导”,想拉拉近乎,也暗示自己是“老人”,懂规矩。
李毅飞笑了笑,没接这个话茬,话锋一转:“我看了报告,咱们县上半年人均可支配收入才六千多,比周边县差了近两千。你天天在县里跑,觉得问题出在哪?”
这话问得丁万松心里一紧。
收入低是老问题了,工业没基础,农业就靠种植,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可这话不能直说——说工业不行,是骂之前抓经济的领导;
说农业没特色,是自己分管的领域没做好。他斟酌了半天,才含糊道:“书记,主要是咱们县底子薄,老百姓谋生手段少,想增收难啊。”
“谋生手段少?”李毅飞重复了一句,指尖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茶,目光落在丁万松脸上,“昨晚我和明杰去了步行街,七点多的时候,街上全是摆摊的——卖小吃的、修鞋的、卖童装的,人挤人,烟火气足得很。
有个卖煎饼的大姐跟我说,一晚上能赚两百多,比在厂里上班强。这算不算谋生手段?”
丁万松心里咯噔一下,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他怎么也没想到,新书记刚上任三天,居然会晚上去步行街暗访!
他强装镇定,点头附和:“是是是,书记您观察得细,步行街确实是老百姓增收的好地方,我们也一直鼓励……”
“鼓励?”李毅飞放下杯子,声音突然沉了下来,“我怎么没看出鼓励?有个卖烤红薯的大爷,城管过去收了他两百块‘管理费’,说不交就扣炉子;
还有个卖袜子的小姑娘,刚摆好摊,两个城管直接把她的箱子往车上搬,小姑娘哭着求都没用——这叫鼓励?”
丁万松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手里的水杯差点没拿稳,水洒了几滴在裤子上,他也顾不上擦。
“书、书记,这里面有误会!”他慌忙站起来,声音都发颤,“肯定是队员们年轻,不懂事,没掌握好分寸,我回头一定好好批评他们!”
“不懂事?”李毅飞看着他,眼神里没了刚才的笑意,透着股冷意,“我问了那大爷,他说每周三、周五晚上,城管都会来收‘管理费’,少则五十,多则两百,收了快半年了——这是不懂事?还是有人默许的?”
丁万松的腿开始发软,他知道这话说到了根子上。
那“管理费”确实是他默许的,一来是队员们闹着要补贴,二来刘能每个月都会把收来的钱分他一部分,少则一千,多则两千,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现在被李毅飞当面戳穿,他连辩解的底气都没了,只能低着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是、是我的责任,我监管不到位……”
“监管不到位?”李毅飞拿起桌上的一份复印件,推到丁万松面前,“这是上个月城管队的经费报销单,上面写着‘办公用品采购’,花了三万块,可我让牛秘书长去查了,队里根本没买什么办公用品——这笔钱去哪了?
是不是跟那些‘管理费’混到一起了?”
复印件上的字迹清晰,还有王强的签字和财务科的盖章,丁万松一看就懵了——这是他让刘能做的假账,把收来的“管理费”混在经费里报销,没想到李毅飞连这个都查出来了。
他双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幸好扶住了沙发扶手,才勉强站稳。“书记,我、我错了……”他声音发颤,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我不该默许队员收钱,不该做假账,您饶了我这一次,我一定改!”
李毅飞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没说话,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县政府大院——几个穿着城管制服的人还在围着那辆水果车,不知道在争执什么。
他沉默了几秒,才转过身,语气缓和了些:“万松同志,你在白水工作十年,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功是功,过是过。
城管是为老百姓服务的,不是欺负老百姓的;咱们当干部的,是为老百姓谋福利的,不是占老百姓便宜的。”
丁万松低着头,不敢吭声,心里只想着怎么才能保住职位。
“这样,”李毅飞坐回椅子上,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第一,你立刻让城管队把收的‘管理费’全退给小贩,名单我让明杰给你,明天中午之前必须退完;
第二,城管队全队整顿,刘能作为队长,知情不报还参与其中,先停职检查,后续处理等调查结果;
第三,你写一份深刻的检讨,后天早上交给我,要把问题说清楚,把整改措施写具体。”
这几句话说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丁万松心里一沉,知道自己这关算是暂时过去了,但职位能不能保住,还得看后续表现。
他连忙点头:“是!书记,我一定照办,明天中午之前肯定把钱退完,检讨后天早上准时交!”
“嗯。”李毅飞点了点头,拿起资料重新翻开,“你先去吧,抓紧办。”
丁万松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出办公室,关上门的瞬间,他才发现后背的衣服已经全湿透了。
他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脑子里乱糟糟的——退钱、整顿、写检讨,哪一件都不好办,尤其是刘能那边,怕是要闹情绪。
可现在李毅飞盯得紧,他不敢有半点马虎,只能掏出手机给刘能打电话,声音里满是疲惫:“你赶紧把收的钱统计一下,明天中午之前全退给小贩,不然咱俩都得完蛋……”
办公室里,李毅飞看着丁万松离去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
他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茶,对门口的赵明杰说:“明杰,你跟下去看看,确保他真去办了。
另外,让牛秘书长把城管队近三年的经费账都调过来,我要仔细看看。”
“好的,书记。”赵明杰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李毅飞重新拿起那份民生报告,指尖在“居民收入”那一页轻轻划过。
2015年的白水县,要想发展,首先得让老百姓敢赚钱、能赚钱,而城管这种“吃拿卡要”的行为,就是堵老百姓的生路。
这次处理丁万松和城管队,只是个开始,后面还有更多的问题要解决——工业转型、农业升级、民生改善,每一件都不容易。
事要一步步来,急不得,李毅飞在心里默默的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