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检票了,乘坐G173次列车,前往滨海方向的旅客,请到A12号检票口检票进站……”
机械而清晰的广播女声,在穹顶高阔的候车大厅里反复回荡,混杂着人群的嘈杂、行李箱滚轮的摩擦声,构成了一曲属于旅途的、永不停歇的交响。
王浩指尖在虚空中最后一次轻点。
他面前,由个人终端投射出的三维全息屏幕上,一道道幽蓝色的数据流瀑布般淌过,最终汇入一个无比繁复、却又充满了某种极致工业美感的模型核心。
成了。
最后一步的演算完美闭合,所有参数均在预设的阈值之内。
王浩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弧度。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感觉连日来紧绷的神经都随之放松下来。
他抬手一挥,那片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光幕便瞬间分解成亿万个光点,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中。
他站起身,单手将自己的双肩背包甩到肩上,准备动身。
背包的带子压在肩上,传来熟悉的、沉甸甸的重量感。
然而,就在他转身,与邻座那个一直低头玩手机的女生擦肩而过的一瞬间。
一声尖叫,毫无预兆地,在他身后炸开。
那声音,凄厉、尖锐,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与最激烈的愤怒,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了候车大厅里嘈杂的声浪,扎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啊——!”
王浩的脚步猛然一顿,身体的反应甚至快过了大脑的思考。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
“你个死流氓!你刚才在干什么?!”
视野中,正是邻座的那个女生,孙婷。
此刻,她惊恐地从座位上弹起,一张还算美丽的脸庞因为极度的扭曲而显得有些狰狞。她一只手死死地按住自己那条刚刚过膝的短裙,另一只手的手指,则笔直地、颤抖地,指向王浩的脸。
她的眼中,蓄满了晶莹的泪水,那泪水在灯光下闪烁,仿佛是世界上最纯粹的委屈。
王浩整个人都愣住了,大脑的处理器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拔掉了电源,一片空白。
流氓?
干什么?
这两个词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却无法与自己刚才的行为建立任何一丝一毫的联系。
孙婷没有给他任何思考和反应的时间。
她深谙此道,她知道,先声夺人,就是胜利。
她将自己年轻女性的身份,将那副楚楚可怜的姿态,瞬间锻造成了世界上最锋利、也最卑劣的“武器”。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那是一种精心调校过的、足以激发任何雄性生物保护欲的音调。
她朝着周围所有因为那声尖叫而骇然望过来的人群,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地哭诉道:
“他……他刚才用那个东西……那个发光的东西……偷拍我的裙底!”
“轰!”
如果说刚才的尖叫是一根针,那么这句话,就是一颗被引爆的重磅炸弹。
整个候车大厅,那嘈杂的声浪,在这一刻诡异地停滞了。
零点五秒的死寂之后,是更加猛烈的爆发!
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像无数道探照灯,瞬间聚焦在了还一脸错愕、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王浩身上。
那些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好奇。
有鄙夷。
有愤怒。
有不加掩饰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厌恶。
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令人作呕的、行走的垃圾。
王浩被这突如其来的、堪称天方夜谭的诬陷,彻底砸懵了。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他的第一反应,是来自一个顶级理工科学霸的、基于逻辑的本能。
解释。
“你……你胡说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干涩。
“我什么时候偷拍你了?!你有证据吗?!”
然而,逻辑在歇斯底里的情绪面前,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他的质问,在孙婷那堪称影后级别的、声泪俱下的表演面前,甚至激起了反效果。
“你还想狡辩!”
孙婷哭得梨花带雨,身体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那副柔弱无助、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狂风吹倒的样子,瞬间点燃了周围所有乘客心中那点廉价的、急于宣泄的“正义感”。
“我亲眼看到的!就是你手上拿的那个东西!”
她指着王浩因为震惊而下意识握紧的个人终端,声音凄厉。
一个中年大妈立刻站了出来,像护崽的母鸡一样将孙婷护在身后。
“小姑娘你别怕,我们给你作证!”
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用审判的目光瞪着王浩,唾沫星子横飞。
“现在的年轻人,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能干出这么龌-龊的事!”
“就是!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是个变态!”
“还狡辩?把你的东西拿出来给我们大家看看,不就知道有没有了!”
“对!拿出来!”
“拿出来!”
人群被煽动了。
他们开始自发地、义愤填膺地,向着王浩围拢过来。
一个无形的、由愤怒和偏见构成的包围圈,正在迅速收紧。
每一个人,都化身为了正义的法官,用目光对王浩进行着凌迟。
王浩看着眼前这群被当成枪使、不问青红皂白、甚至脸上带着某种施展正义的快感的“路人”,第一次,在现实世界中,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自己遇到了麻烦。
不是普通的麻烦。
而是一种最卑劣、最肮脏,也最无解的“麻烦”。
这种“麻烦”,不讲逻辑,不讲证据,只讲情绪。
而他,恰恰是那个被钉在情绪审判席上的、唯一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