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至极?”
冰冷的声音,自赵小海的唇间吐出。
实验室主屏幕上,那个金发男人无可挑剔的笑容,此刻显得格外刺眼。他沐浴在全球媒体的聚光灯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傲慢。
而那句“从祖先的故纸堆里寻找答案”,就是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了“凤凰计划”最核心的理念。
赵小海看着屏幕上那张酷炫的发动机渲染图,嘴角勾起一抹不带温度的弧度。
她身侧的王浩,拳头已经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身后的团队成员,刚刚被点燃的斗志,此刻正被这盆兜头而下的冷水浇得摇摇欲坠。
“王浩。”
赵小海没有回头,她的目光依旧锁定着屏幕上那个男人的脸。
“什么?”王浩的声音有些发沉。
“帮我个忙。”
“你说。”
“把【盘古】的算力,分一半给我的材料实验室。”
赵小海的眼神骤然锐利,那是一种要将眼前一切虚妄全部刺穿的锋芒。
“他们不是喜欢做PPT,喜欢开渲染图发布会吗?”
她终于转过身,环视着整个实验室。
“那我们就得抓紧时间。”
“把实物,狠狠地砸在他们脸上。”
王浩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任何关于权限与资源调配的官僚说辞。
“没问题!”
这个决定,就是一场豪赌。将国之重器一半的运算能力,押注在一个近乎不可能的材料学难题上。
指令下达。
【盘古】那恐怖的算力洪流,一半被分流而出,通过专用线路,瞬间灌入了【未来制造工坊】的服务器阵列。
嗡——
整个材料实验室的地下机房,传来一阵沉闷却又令人心悸的轰鸣。
所有的指示灯由蓝色转为代表极限运算的深红色。
冷却系统功率全开,液氮蒸腾的白雾从管道连接处丝丝缕缕地溢出,让整个空间都笼罩在一片冰冷的仙境之中。
赵小海的团队,早已严阵以待。
她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响起,冷静得不带一丝情感。
“目标参数锁定——‘超高温’、‘超高压’、‘自修复’。”
“设定元素配比变量,启动晶体结构模型库。”
“第一批,一万种组合模型,开始推演!”
在【盘古】一半算力的加持下,【未来工坊】的材料模拟系统,这头沉睡的数字巨兽,彻底苏醒,开始了前所未有的疯狂运转。
全息投影中,无数条代表着不同元素配比的数据流飞速闪过,它们在虚拟的熔炉中碰撞、融合、构建出千奇百怪的原子结构。
然后,在模拟的极端环境下,一次又一次地崩溃。
“第一次模拟……失败。高温下原子键断裂,发生结构性坍缩。”
屏幕上,一个完美的晶体模型在接触到虚拟高温的瞬间,化为一盘散沙。
“第七百次模拟……失败。高压下晶格错位,出现不可逆形变。”
模型被无形的巨力挤压,扭曲成一团废铁。
“第一千次模拟……失败。”
“第三千次模拟……失败。”
“第八千次模拟……失败!自我修复特性无法激活,裂痕持续扩散!”
报告声在实验室里此起彼伏,每一次报告,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上万次的材料配比模拟,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最让人抓狂的是,他们已经无限逼近了那个理论上的终点。
他们能清晰地看到那扇门,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开。
“第九千九百次模拟……”
一名负责数据监控的研究员,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近乎完美的曲线。
模拟画面中,一种全新的合金材料正在最后的成型阶段。
它的各项数据都在飞速攀升。
95%……97%……99%!
“撑住!撑住啊!”研究员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身体前倾,仿佛要钻进屏幕里去。
实验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赵小海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拳。
然而,就在数据即将触及100%的那个瞬间,代表材料内部稳定性的曲线,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陡然下坠。
下一秒,整个模型从内部开始,爆发出一连串细微的结构崩溃。
屏幕上,最终的结论以刺目的红色字体弹出。
“失败。”
“不!”
那名研究员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一拳砸在控制台上,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椅子里。
整个团队,都濒临绝望。
他们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永远无法抵达终点的循环里,眼前是唾手可得的成功,脚下却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赵小海沉默地看着那片失败的红色,一言不发。但她指节的苍白,暴露了她内心的巨大压力。
与此同时。
龙国,西北。
某处地图上都不会被特别标注的偏远小城。
夕阳将老旧的街道染成一片温暖的橘黄。
一位头发花白,但腰板依旧挺直的老人,正戴着一副镜腿用胶布缠过的老花镜,坐在自家院子里的藤椅上。
他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茉莉花茶,旁边是一台款式老旧的平板电脑。
屏幕上,是一个界面极其简陋、用户极少的小众军工科技论坛。
他叫陈援朝,一位退休了二十多年的老焊工。
但他并非普通的焊工。他的技术等级,是八级。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这个级别,意味着“国之匠人”。
他曾是龙国早期核工业基地的核心技术人员之一,是真正意义上,“用手搓出过国之重器”的那一辈人。
论坛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帖子里,正有几个人在零星地讨论着龙河大学的【凤凰计划】。
字里行间,满是戏谑与嘲讽。
“笑死,还凤凰计划,我看是疯了还差不多。”
“就是,还想造出‘神仙材料’?现在的大学生真是什么都敢想。”
“超高温、超高压、还自修复?他当是炼丹呢?”
陈援朝滑动着屏幕,看着这些评论,浑浊的眼睛里,却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精光。
“神仙材料……”
他低声念叨着这四个字,思绪瞬间被拉回了五十多年前。
那时候,一群人曾经做过无比严谨的研究,虽然只是纸上谈兵,根本在当前技术无法实现,但留下了无数的设计思路。
老人站起身,在屋里翻箱倒柜了许久,终于找出了几张泛黄的信纸和一支钢笔。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坐回桌前。
他拧开笔帽,凭借着自己那已经开始模糊的记忆,当年那些天马行空的思路写了下来。
他的手有些抖,但落笔却异常沉稳。
图纸上,没有一个精确的温度参数,没有一个标准的压力单位。
只有纯粹的,来自人类的灵感和思绪的描述。
写好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图纸吹干,仔细叠好,塞进一个最普通的牛皮纸平信信封。
他舔了舔邮票,贴在右上角。
在地址栏上,他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颤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
“龙河大学,何校长(收)。”
做完这一切,他拄着拐杖,慢慢走到街角那个已经有些斑驳的绿色邮筒前。
“咔哒”一声,他将这份承载着一个时代记忆的“快递”,投了进去。
这份信,就这样,混杂在无数的账单、家书、明信片之中,开始了它平凡而又注定不凡的旅程。
它坐上邮车,穿过戈壁,进入铁路网,换乘飞机。
在经历了数天的跋涉后,经过层层分拣与转交,最终,这份来自民间的、毫不起眼的平信,被一位秘书送到了凤凰计划的总指挥室。
彼时,赵小海正对着满屏的红色失败报告,眉宇间是前所未有的疲惫与烦躁。
那封薄薄的、甚至有些起皱的信,就这么被轻轻地放在了她的面前。
它被送到了已经焦头烂额的赵小海手中。